九王就像靜立的雕像，從問出這個問題后，就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疏離：“我明白了?！?/br>
    他的目光和謝衣在空中相接，驟然就自嘲一笑。

    為什么自嘲，大概謝衣心里會明白。君策之名，在那本烏衣門第需要效忠的名冊之上，但，他卻夠不上讓烏衣門第效忠的條件。

    因為他不是……帝者。

    九王最后問這個問題，其實也是用這個壓制謝衣的最后一個籌碼，但謝衣不上當(dāng)，應(yīng)該說，謝衣的頭腦清楚的多。他是烏巷山的主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效忠的前提跟條件。

    現(xiàn)在的九王，談不上讓他烏衣門第聽令的能力。

    所以烏衣門第還是由他謝衣做主。

    現(xiàn)在他要請人離開烏巷山。

    九王笑了，對白面車夫道：“看來我們沒的選擇了。”

    白面車夫從剛才敗了就一直手心緊握著刀，好像不愿意放松，與他相比，謝衣從出劍到現(xiàn)在，都是疏朗淡泊的樣子。

    看似這就是高手和宗師的區(qū)別。中間橫亙一個溝，到了境界才看得出。

    若非謝衣如此境地，如何能幾個月把紅腰調(diào)教的如此地步？想到那雨夜白梅傘，白面車夫印象里還是極其深刻。

    一個腳步，就在這時打斷了院子的沉默，就看到紅腰捧著琴，有些愣地地站立在院門口。

    她似乎沒想到會看見這種場面，尤其看到白面車夫手里的刀，她臉色立刻一白。

    那是一種條件反射的恐懼。見多了白面車夫的刀下亡魂，無法接受卻又不得不眼睜睜看著、長久留存在身體的反應(yīng)。

    謝衣看見了，目光沉沉看了眼白面車夫，才對著紅腰開口，帶著輕緩和疑慮：“紅兒？”

    與此同時，九王因為這稱呼看了謝衣一眼。

    紅腰仿佛才回過神，臉色依舊有點白，她先低頭向謝衣行禮：“奴婢……不知道公子來了?！?/br>
    謝衣看著她手里捧的琴，“紅兒，為什么拿這個過來？”

    紅腰面上出現(xiàn)一絲遲疑和忐忑，然后才低聲說道：“公子勿怪，婢子想請王爺，再奏一曲山河賦?！?/br>
    顧不上旁邊的九王和白面車夫是什么反應(yīng)，謝衣一皺眉：“為什么?！?/br>
    紅腰看了看謝衣，繼而沉下嗓音，說道：“因為奴婢的夢中，隱約聽過這首曲子?！?/br>
    聽到紅腰對山河賦有印象，九王目光變得幽遠(yuǎn)，而謝衣的眸子驟然變化。紅腰被銀蝶粉魘住，醒來之后記起的不止是九王，還有斷面一樣的記憶。

    紅腰意識到她挑了一個最不合時宜的時候，立刻說道：“是奴婢欠考慮，還望公子見諒。”

    謝衣抬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頂，道：“夢里的事不要太當(dāng)真，回去吧?！?/br>
    雖然紅腰的夢可能是記憶涌現(xiàn)，還誰能保證，那就不是一個單純的夢？后者顯然是謝衣希望的。

    紅腰捧著琴，再次低頭：“……是?！?/br>
    紅腰跟著謝衣又從九王的院子里回來，那琴于是也被隨意放到謝衣的書房，紅腰似乎覺得自己干了件不光彩的事情，有些底氣不足地站在謝衣跟前。

    直到謝衣對她笑了笑：“怎么了？”

    紅腰鼓著勇氣：“奴婢，奴婢其實，想先跟公子說一聲的，但是正好公子方才不在，奴婢就……”

    謝衣看她解釋的樣子，頗帶著一種小心翼翼，那種真的擔(dān)心他生氣的小心。

    謝衣不得不把手里的書放下，“紅兒，只是想聽一首曲子，不必這么對我解釋?！?/br>
    誰都想了解自己的記憶，便是尋常的人，想要記起一段重要的事，都不惜費(fèi)盡力氣，何況紅腰。

    知道自己是個隔一段時間就沒有記憶的人，紅腰心里又怎么會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她的反應(yīng)，恰恰是太正常了。

    紅腰看著謝衣，其實她明智謝衣的脾氣不會因為這點事就怪她，可她還是要解釋。就好比，知道一個人會對你好，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嗎？

    “公子?！奔t腰叫了他，“那日您去山崖上摘千壁藤，奴婢看見您跳下去，那時候奴婢說，若再也見不到公子，奴婢一點不會后悔隨您而去，因為奴婢，現(xiàn)在也是這樣想的。”

    她的臉色因為剛才的情緒和尷尬還有些紅血絲，這時眼睛清亮，就像泉水一眼看到內(nèi)里的心。

    就因為那顆心太真，謝衣都恍惚看見了幾個月前，剛剛救醒的那個姑娘。

    這幾個月來紅腰和他之前親近的沒有隔閡，語態(tài)都十分自在，今日一個插曲，卻是讓她用袒露真心來向他堅定最初的心意沒變。

    還是那個較真的丫頭……

    謝衣笑了笑，點燃桌上的燭火，“去把書拿過來，今晚陪我讀書吧。”

    陪謝衣秉燭夜讀，這種事紅腰也熟練了，立馬取了掖了書角的那一本，依偎謝衣坐下，她這貼身婢女很多時候更像個學(xué)習(xí)的，從謝衣這里學(xué)到讓她一點點變得更像自己的特點。

    都說你跟一個人在一起久了，氣質(zhì)就會相似，紅腰想起從前的自己，再想起現(xiàn)在，她不由默許了這個觀念。

    ——

    兩人的影子投映在紙窗上，白面車夫冷冷看著九王：“王爺，您還沒改變主意嗎？”

    看起來紅腰跟這個地方難舍難分，根本不可能心甘情愿跟九王走。

    九王笑了笑，對白面車夫說道：“其實你很希望我讓她留在這里，是嗎？”

    白面車夫聲音更冷硬幾分：“從前王爺身邊就沒有她在，屬下一樣能為王爺分憂。”

    九王點頭，又搖頭：“你沒有說實話，你不是覺得紅腰不好，只是，你心里希望著她能平靜地這么生活下去?！?/br>
    白面車夫眉宇下的雙眼，似乎一僵。

    九王笑：“車夫，你看你，就不會表達(dá)你的關(guān)懷?！?/br>
    白面車夫捏緊了刀鞘，他似乎想收斂起眼眸的神色，但并不成功。

    九王從石頭上下來，擦過他身邊慢慢抬步走進(jìn)夜色：背影在白面車夫注視下拉長了：“連你都覺得，我這么硬把紅腰留在身邊，是個不近人情的做法。”

    特別是現(xiàn)在紅腰好像生活的很好。而他的身邊，又哪有安穩(wěn)的地方。

    白面車夫反應(yīng)過來立即追上去，整個動作沒有發(fā)出一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