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早已投誠的鏢局摻和進來也不是奇事。

宮飲泓三兩口啃完果子，抹了抹臉上的墨漬，轉(zhuǎn)身鉆出了馬車，一股潮濕溫?zé)岬男蕊L(fēng)撲面而來，嘴角仿佛都沾上了咸味。

蘇檀帶著斗笠坐在馬車邊上，一手拉著韁繩，攏眉道：“要下雨了?！?/br>
這雨來得不巧。風(fēng)雨將至，并不是出海的好天氣。陳年忙著裝船，是想搶在暴雨之前出發(fā)。此時若不能及時上船，怕只能目送他們出海了。但幾人方才趕到此地，尚不及籌備，光天化日眾目睽睽，如何溜上船去？

滿船貨已裝好，船夫拉起了桅桿上的帆布，只等陳年一聲令下，就要開船。

“不用擔(dān)心，”宮飲泓拍拍蘇檀的肩，跳下了馬車，“暗的不行，便來明的吧?！?/br>
蘇檀還想叮囑幾句，尚未開口，他晃悠幾步，忽的幾個騰躍，眨眼間閃過了渡口熙攘的人流，一躍而上，落在船頭，揚聲道：“陳鏢頭等等，你忘了一樣貨?！?/br>
陳年猛地回頭，微微后退了一步，一雙吊角眼謹(jǐn)慎地打量著他，沉聲道：“誰？”

宮飲泓學(xué)著蕭熠的神色，冷淡高傲地睨他一眼，伸手在他眼下一晃，一閃而過一個小巧的金符，正是萬法門弟子的信物。

陳年神色一變，拱手笑道：“原來是萬法門的少俠，失敬?！?/br>
宮飲泓揣好金符，冷聲道：“我乃上清真人門下弟zigong飲泓，師父有命，要我護送一人去折雪城?！?/br>
陳年轉(zhuǎn)轉(zhuǎn)眼珠，狡獪地嘿嘿一笑：“折雪城？那是什么地方？”

“不用跟我裝傻，”宮飲泓捋了捋袖口，下巴微揚，示意他看向馬車，“你不識得我，總識得他?！?/br>
陳年轉(zhuǎn)眸看去，便見戴斗笠的黑衣男子揚了揚鞭，驅(qū)著車近前了幾步。

他沒見過宮飲泓，卻對跟在公輸煌身側(cè)的蘇檀十分熟悉，狐疑道：“……蘇護衛(wèi)？”

蘇檀仿佛聽見他說話，微微點了點頭。

陳年皺了皺眉，遲疑起來。萬法門的內(nèi)斗比起皇位之爭也不遑多讓，他并不想過早卷入，卻也不敢貿(mào)然得罪了誰。何況蘇檀在場，未必不是真有其事。

“陳鏢頭無需擔(dān)憂，我要護送之人你也識得?！睂m飲泓遙遙沖蘇檀招了招手，蘇檀便鉆入馬車中，撕了黃符，反剪著荊如愿的手把她帶了出來。

陳年睜大了眼：“荊姑娘？”荊如愿當(dāng)初便是坐他的船離開折雪城，他自然認(rèn)識，沉吟一瞬，終于點了點頭：“既有蘇護衛(wèi)與荊姑娘在，在下斷無不從之理。”當(dāng)即命人將二人引上來。

蘇檀在公輸煌近前聽使，荊如愿可隨意出入禁地，能將這兩人攥在手里，他也不由對宮飲泓高看一眼，謹(jǐn)慎道：“宮少俠放心，我們的船行得極快，十日便可及交接之處，折雪城自有船只前來接貨，若彼時折雪城未得密令，或是另有安排，我便帶諸位在近海諸島游賞一回，也不虛此行。”

這老滑頭，他倒撇清得快，話也說的好聽。

宮飲泓笑笑：“放心，折雪城會將我們迎進去的?！?/br>
不多時，船已揚帆離岸，蘇檀在船艙中看守荊如愿，陳年匆匆忙忙地在艙內(nèi)來回奔走，獨留宮飲泓站在船頭上吹風(fēng)。

一聲清唳，東皇隼展翅而起，掠過萬頃海面，暢快地盤旋了一圈，落在他肩上，化作一只白雀。

一陣狂風(fēng)掀起巨浪，船身猛地一陣搖晃，噼啪之聲不絕于耳，須臾間暴雨傾盆而下。

“痛快！”宮飲泓來了興致，臨風(fēng)而立，仰面迎著狂風(fēng)驟雨，任雨水淋濕發(fā)髻，順著脖頸滾落，轉(zhuǎn)瞬濕透衣衫，舔了舔流進嘴角清甜的雨滴，眉目都舒展開來，吸了口沁人心脾的水汽，忽的扣舷長嘯，“放情凌霄外，嚼蕊挹飛泉。赤松臨上游，駕鴻乘紫煙。左撫東皇羽，右拍靈照肩。身為蜉蝣輩，懶問龜鶴年。”

他像一塊帶著暗紋的玉石，被水洗過便分外容光射露，剔透可人，不起眼的紋路也變得清晰可見。那是一團從心間燒起來的明火，一股縱橫天地的少年意氣，能焚盡滄海，顛倒乾坤，要將萬里陰云付之一炬，重燃起一抹綺麗霞光來。

白雀被雨淋透，抖著翎羽微微發(fā)顫，卻也似被他的豪情快意感染，在他肩上激動地跳來跳去，“啾啾”地應(yīng)和著。

蕭熠悄無聲息地立在他身后，風(fēng)雨穿過他的魂魄，仿佛隔著一層無形的遮罩，沒留下半分痕跡，即便是在暴雨急墜之中，也有種與世隔絕的靜默安寧。他身在紅塵中，卻只是一個冷眼旁觀的局外人，猶如蓮花不著水，亦如日月不住空。

宮飲泓似有所覺，下意識回過頭，明湛雙眸中流光涌動，露出一抹不加掩飾的歡喜之色，覷一眼四下無人，低聲道：“小白，你舍得出來了？”

蕭熠這段時日常呆在絳靈珠中，也不知在想什么，整日也不見他出來，月光精華也不吸了。宮飲泓常拎著絳靈珠在光下照看，瞧見珠中一抹身影方才作罷，今日見他出來，不由十分驚喜。

蕭熠似笑非笑地一揚眉：“你還會吟詩?！?/br>
……詩是師兄教的，他把原詩瞎改一通，也不知小白聽見了沒有。

宮飲泓嘻嘻一笑，有些心虛，猛地探手而出，頑笑地捉住了他袖中的手。

風(fēng)雨陡然灌入蕭熠袖中，仿佛雙手交握之處裂開了一道縫隙，盈盈不絕的生機爭先恐后地涌入，眨眼被他拉進鮮活生動又燥熱粘膩的萬丈紅塵。

蕭熠也不知是被他掌心燙著，還是被雨水打疼，手微微一顫，怔了怔，不動聲色地掙開去：“你屬魚的么？遇水便來勁。”

“你怎么知道？”宮飲泓打了個呼哨，撐在船舷上快活地晃了晃腳，一本正經(jīng)道，“我先祖原是東海鮫人，落淚成珠，被你們朝夕城捉了去，方有這絳靈珠……”

蕭熠難得沒有拆穿，順著他的話道：“所以你來找我報仇？”

“是啊，”宮飲泓半真半假地一笑，“誰叫你不記得我了。”

“你待如何？”

“哈，當(dāng)然是長驅(qū)直入，率軍沖進朝夕城，將你擄回去……”蕭熠忽然一眼橫來，說到興頭上得意忘形的人陡然一個激靈，猛咳了幾聲，及時把“暖床”兩個字咽了下去，干巴巴道，“上香?！?/br>
他轉(zhuǎn)的實在生硬，蕭熠沒忍住唇角一揚，他便得寸進尺地大笑起來。

船艙口上，蘇檀劍柄撩起濕透的艙簾，靜靜地看著船頭上的人在風(fēng)雨中自言自語，自得其樂，灼燙熾熱的眸光注視之處，卻是一片空無。

他看了許久，終于垂下眼眸，轉(zhuǎn)身而去。

七日轉(zhuǎn)瞬即過，海風(fēng)日漸轉(zhuǎn)冷，仿佛從夏日行至冬日，往來船只也漸漸稀少。這日宮飲泓醒來一看，一望無際的碧藍海面上竟多了許多碎冰，海天交接之處一片皚皚白光，宛如垂云墜落，堆積成雪。

呼嘯的風(fēng)夾著冷意拍來，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