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墻，走到桓樂身旁。

“它們提到了無先生?！被笜孵久迹骸叭绻鼈冋娴闹皇菐兔λ托?，確實算不上偷?！?/br>
阿貴便從岑深口袋里鉆出來，語重心長道：“樂樂少俠，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們一開始誰也沒說它們是小偷啊，妄作判斷是不對的。你啊，還是太年輕了。”

桓樂氣死，然而他還沒說什么，岑深便將阿貴從口袋里掏出來，扔進了影妖堆里。他的表情淡淡的，語氣也淡淡的，說：“那你就負責(zé)審問了?！?/br>
“救命?。?！”四腳朝天的阿貴很快被淹沒在影妖堆里，依稀傳出幾聲呼救?；笜窐返脹_它做了個鬼臉，而后極其狗腿地跟上岑深。

“阿岑，給?！被笜钒褎倓偙煌婆e出的影妖代表捧到岑深面前。岑深看了它一眼，愣是沒看出這黑乎乎小妖怪的五官在哪兒，便開門見山問了一個問題——

“無先生，還活著嗎？”

“死、死了?！庇把穆曇袈犉饋碛行╇y過，情緒明顯低落了下去。

“死了?！贬钪貜?fù)著這個冰冷的事實，頓了一秒，轉(zhuǎn)身走進敞開的房門，神色平靜地打量著這間廢棄的屋子。

屋子確實已經(jīng)沒有了一絲人氣，厚厚的灰塵給它蓋上了一層時光的外衣，而這外衣下的真實，又是什么呢？

這里是客廳，正中是一個茶案，茶案上方掛著一副山水畫，兩側(cè)各有一把太師椅，很典型的老派風(fēng)格。

再往里走，是一間很大的臥室。臥室之所以大，是因為它包含了書房的部分，而岑深在見到這個書房時，面上終于有了一絲波動。

堆得滿滿當當?shù)臅?、隨處可見的圖紙和古籍、滿桌的零件，還有尚未完成拼裝的二十四柱八卦鎖，無一不在說明這里是一個匠師的房間。

而這位匠師，此時此刻就坐在書桌前的靠背椅上。時光剝奪了他的rou身，只留下皚皚白骨，空洞地望著緊閉的窗口。

驟然見到一具白骨，桓樂倒吸一口冷氣的同時，下意識地將岑深攔在身后。

岑深卻撥開他的手，步伐堅定地走到桌前，低頭看向擺在白骨身前的一張紙。那是一張信紙，被鎮(zhèn)尺壓著，一直塵封于此。

它的最后一句話正是岑深見過無數(shù)次的“勞煩”。

經(jīng)年的塵埃，封住的是時間，封不住的是留存在信紙上的斑駁血跡。血點呈噴射狀，岑深幾乎能想象到那位無先生在留下絕筆后，痛苦的捂著胸口吐出鮮血的模樣。

他驀地回憶起桓樂的推理——這數(shù)年如一日的“勞煩”，正是死者發(fā)出的信號。

“??！”桓樂倏然打破沉默，他錯愕地看著掌心里的影妖，明明連五官都不知道在哪兒，可此時卻哭成了一個淚球。

汩汩的淚水順著桓樂的指縫往下流淌，“嘀嗒、嘀嗒”，打濕了地上的塵土。

“你別哭啊?！被笜芳泵Π参克?，岑深卻仍專注于那封信。他怕擅自拿起信紙導(dǎo)致?lián)p毀，便用桌上的羽毛筆輕輕掃開紙上的灰塵，三分鐘后，這封沒能送出去的信時隔百年，終于得以現(xiàn)世。

傅先生吾友：

昨日聞北海先生之事，悲痛萬分。

北海先生仁厚善良，凡所作為，皆從大義，當為吾輩之楷模。嘗于西南，秉燭夜談，引為知己，今故人西去，感喟良多。

先生之悲痛，無以代之。而今亂世當?shù)?，匠師一脈衰落至此，吾雖萬死，不足以慰先輩。嘔心瀝血，亦不足以平不甘。然吾大限將至，恐不能活，遍思天下匠師，力挽狂瀾者，唯先生一人而已。

多事之秋，草率此書，實為強人所難，祈恕不恭。

若有朝一日，得見盛世安康，星火猶在，此心足矣。感激涕零，不能言表。

謹啟。

勞煩。

——W

信越到后面，字跡越潦草，以至于寫信者根本來不及留下自己的名字，只來得及留下一個同樣代表自己的W，便溘然長逝。

他的手甚至還保持著握筆的姿勢。

可笑岑深還以為他只是寫得一手狂草。

影妖還在哭，這種低智、弱小，甚至連人形都不能擁有的小妖怪，竟還有這樣悲傷的時刻。岑深的心里有所觸動，回憶便自動浮現(xiàn)眼前。

桓樂也感覺到了這不同尋常的氣氛，斟酌著，問：“他……究竟是誰？”

岑深答：“他應(yīng)該就是匠師協(xié)會最后一任會長，吳崇庵?！?/br>
大唐匠師協(xié)會，千年輝煌，葬于亂世。

岑深說不清這是怎樣一種沉痛，他感受不了，只是從前聽爺爺講起時，從他不斷的嘆息聲中窺見一二。

他想這大抵是一種無法割舍的情懷吧。

可誰也不曾料到，這段輝煌的最后一聲嘆息會遺落在這里，無人知曉，無人問津。近百年過去，留下的只是一具枯骨和一封未送出的信。

哪有什么鬼呢？

有的只是他的不甘和自責(zé)罷了。

岑深再度看向影妖，聲音有些暗?。骸澳阋恢痹谶@里陪著他，對不對？”

影妖哭得圓鼓鼓的身體都癟了下去，但仍回望向岑深。

最低等的影妖，再如何開智，也比不過七歲孩童。岑深想，這大概就是他這些年持續(xù)收到竹籃的原因，真的只是恰好而已。

“修好，開心。”影妖再次重復(fù)著這句話，情緒又顯而易見地高昂起來。

“修好了，開心！”

“開心！”

“開心！”

它蹦蹦跳跳的，一下子跳到了吳崇庵的腿上。白骨隨著它的動作咯咯響，仿佛在笑一般。

第16章快遞

廢棄的小院里，多了一個新堆的土包。土包在角落的槐樹下面，看起來毫不起眼，也許在等幾年，就會再次化為平地。

岑深也沒有給他立碑，只是回去做了一桌菜端到墳前，再給他捎上了一瓶爺爺最愛喝的二鍋頭。

桓樂坐在屋頂上看著他，岑深站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盤著腿，支著下巴，臉上沒了笑意，似是一直在思考著什么。

結(jié)界撤去后，影妖們都躲了起來，只有那只被推舉為代表的影妖還賴在墳頭當裝飾品，甚至還垂涎著岑深做的菜。

“他一定很難過吧……”他喃喃自語著，往后仰倒在屋瓦上。百年前是個什么特殊的時間點，他并不了解，匠師協(xié)會的興衰榮辱按理說也跟他沒關(guān)系，但是桓樂仔細一想，不對。

吳崇庵的死，代表著匠師協(xié)會的終結(jié)。

而南榴橋的匠師協(xié)會，則是一切的開端。

他和岑深，恰好在這一頭一尾。

還有誰呢？

柳七。夫子。

他有種感覺，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條無形的線將這一切串聯(lián)起來，想要找出真相，那必定繞不開這個“大唐匠師協(xié)會”。

那個姓柳的第一任會長，到底是誰呢？

桓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