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殿離東宮不遠(yuǎn)吧？我可以常來找您么？”

    星河頷首，“當(dāng)然，從通訓(xùn)門往北就是武德門，近得很。你得閑了，可以常過東宮來坐坐，到時候連大總管都會對你以禮相待的?！?/br>
    茵陳聽了長長哦一聲，“我去了武德殿，就是信王跟前女官，是人家的人了，所以大總管不能對我做臉子?！?/br>
    星河說是，一面又矮下了嗓子，“武德殿和立政殿中間只隔一所大吉殿，前朝的消息傳得比到東宮更快……你在那里，要處處留心，萬一有什么拿不了主意的，只管來同我商量。”

    茵陳說好，扭身摟住了她。小小的人兒，其實什么都知道，“我以后就當(dāng)jiejie的耳報神，不管前朝有什么動靜，我都會來給您報信兒的，您放心?！?/br>
    ***

    茵陳走后，太子爺心滿意足，這點滿足表現(xiàn)在后顧無憂之后的勤政上。

    休沐還沒結(jié)束，他就提前開始理政。外地的奏報陳條，每天都有無數(shù)，凡與南北戰(zhàn)事有關(guān)的，挑揀出來逐一歸納好，送至御前請皇父定奪。

    皇帝的精神倒還不錯，就是頭疼得厲害起來，刀劈斧砍似的。保暖做得好些，癥候就輕些，保暖做得不好，那一痛，非吐不能解決。

    他進門的時候，皇父正坐在南炕上批折子，頭上戴著抹額，半邊臉頰被炭火熏得微微發(fā)紅。接過了奏報細(xì)看，南疆的叛亂逐漸平息了，其中兵馬調(diào)動的政令都由東宮發(fā)出，安排得當(dāng)，損耗減到了最低?；实劭春蠛軞g喜，“朕原還有些擔(dān)心，唯恐你頭一回調(diào)兵，不知其中利害，現(xiàn)在看來是多慮了。”

    太子道：“一切有賴東宮幕僚，兒子有不審慎之處，他們指點糾正，才令駐軍和援軍順利交接。”

    皇帝點頭，“為君者，最忌閉目塞耳，一意孤行。前方戰(zhàn)事多變，仰聽成旨也是不智之舉。我朝有將才，放放手，讓前方將領(lǐng)隨機應(yīng)變，早些結(jié)束戰(zhàn)事為好?！?/br>
    太子瞧皇帝一手揉額，遲遲道：“兒子也是這樣以為。現(xiàn)如今邊軍已至，如何作戰(zhàn)，悉在將領(lǐng)。京中的詔命送達(dá)前方，只怕‘詔從遠(yuǎn)來，事勢已異’。兒子已經(jīng)發(fā)了手諭，命上官淳為副帥……皇父，疼得厲害么？”

    皇帝擺了擺手，“疼慣了，過會子就好。朕這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昨兒還在想，等朝會上頒令，太子監(jiān)國，朕肩上擔(dān)子也好減輕些?！?/br>
    太子站起身來，“皇父人在京里，兒子監(jiān)國不合規(guī)矩。”

    皇帝說不，“這家國天下，總有一天要交到你手上。你理政這么久，有沒有能力，朕都看在眼里。讓你監(jiān)國，不過是給你機會多多歷練。朝中風(fēng)云變幻，朕只盼你能巋然不動，等將來接掌了這江山，創(chuàng)出一個盛世來，不要辜負(fù)皇父對你的期望?！?/br>
    天家親情淡薄，其實有時候是因為好些話不輕易說出口?；实蹖鹤拥膼?，更多是放在扶植上，至少這些年來從未動搖過初心，也沒有想過放棄這個兒子，另立儲君。

    太子心里沉甸甸的，向父親長揖下去，“兒子遵旨?；矢盖幸Ｖ佚報w，兒子理政終究多有不足，還要皇父提點兒子?！?/br>
    從寢宮退出來，在廊下立了有陣子。檐外細(xì)雨紛飛，過完年后的每一場春雨，都是一個轉(zhuǎn)暖的節(jié)點。身后傳來腳步聲，輕輕叫“二哥”，他回頭瞧了眼，“皇父的頭風(fēng)還是不見好，早上用過藥了么？”

    信王說辰時才用過，“太醫(yī)院重又換了方子，再吃兩劑看看吧。我先前隱約聽見一點兒，皇父要讓你監(jiān)國么？”

    太子監(jiān)國，又是皇帝在京的情況下，算是不大不小的一件事。他負(fù)手遠(yuǎn)眺，信王向他道賀，他卻并不覺得有什么值得高興的。君王放權(quán)，是日暮黃昏的前兆，哪天社稷完全交付給他，那么皇父便不復(fù)存在了吧。

    年輕的一輩逐漸長大，老的一輩慢慢故去，沒有認(rèn)真體會時，一切仿佛順理成章?？墒歉淖円坏┠敲辞逦財[在你面前，你會覺得恐懼，會害怕失去，會敬畏生命那么無情和不可逆轉(zhuǎn)。有時候不敢想象，母后沒有了，有一天皇父也會離去，剩下他該怎么辦。不管長到多大年紀(jì)，那種失去怙恃的痛，都會讓人窒息。

    他悵然長嘆：“你這兩天辛苦了，歇著去吧，下半晌的藥我來煎?！?/br>
    信王略遲疑了下，說好，“我恰巧約了來之他們，過會兒要出宮……那皇父這里就交給您了?！?/br>
    太子侍疾不是一回兩回了，讓信王忙他的去，自己入西邊的暖閣里，一面批閱奏疏，一面看守爐火。

    宮里樣樣都講究精準(zhǔn)，幾時幾刻用藥，有他雷打不動的規(guī)矩。下半晌就在這小小的方寸間消磨，等到太醫(yī)說的三碗水煎成一碗時，案上的西洋鐘也擺動起來，接連幾聲沉重的響，太子拿布裹住了藥盅的把手，起身仔細(xì)把湯藥濾進了杯盞里。

    伺候皇父用過藥，又勸他小睡，待一切安排妥帖了，他才從立政殿返回東宮。

    問星河人在哪里，德全上來回稟，說宿大人上武德殿去了，“上官侍中才遷到那里當(dāng)值，不知能不能習(xí)慣，宿大人不放心，過去看看?！?/br>
    這一看，必然會繞到北宮見惠后吧。太子默然坐在圈椅里，西邊的檻窗開著，雨早停了，日頭一點點沉下來，泛起厚重的紅色。他看著那輪殘陽，腦子里空無一物，慢慢握緊了雙拳。

    星河也確實如太子預(yù)料的那樣，去了中朝，順道繞進了北宮。

    春假的前兩天沒能去溫室宮探虛實，心里終究記掛著。昨兒回來彤史又打發(fā)小太監(jiān)給她傳了口信兒，初一十五按例是由皇后承幸的，御駕照舊臨幸溫室宮。只不過這回聞長御并未在內(nèi)寢伺候，由頭至尾是皇后一人，所以一切還算如常。

    龍體欠安么，回回夜御二女，恐怕身子吃不消。不過惠皇后的心思，她倒也瞧出分毫來了，唯恐自己年老色衰，留不住人心。捧出個年輕的姑娘，萬一出了紕漏，在自己宮里就能處置。倘或有好信兒呢，皇后是頭一個受益人，果然這項謀算有百利無一害。

    她在溫室宮安插的二等宮女把她引進了宮門，一面走，一面小聲稟報：“聞長御近兩天不在外面走動，宿大人今兒怕是見不著她的?！?/br>
    說到把人藏起來，她心里便有底了，看來最后是要在這個宮人身上做文章的。她不動聲色，進門先向皇后行禮?；屎笠廊缓芸蜌?，起身一扶道：“宿大人新禧啊，我派人送去的香料和緞子，都收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