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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眼色,上頭不開口,誰也沒敢說話。錦衣使和指揮使的服色雖一樣,到底性別不同,錦衣使的鸞帶上另配有宮鈴,因此每走一步都有瑯瑯的鈴聲。那鈴聲分明清雅,現(xiàn)在聽來卻有種催命的味道,千戶們大氣兒不敢喘,等了半天,終于聽見她咳嗽了聲。仿佛血液一下子走遍全身,幾乎垮塌的臉重又拽了起來。最年輕的千戶金瓷壯膽兒示了個好,狗搖尾巴似的說:“眼看立冬了,大人留神身子骨,衙門離東宮有程子路,路上受了寒就不好了?!?/br> 結(jié)果上頭轉(zhuǎn)過身來看了他一眼,受慣了逢迎的人,這種奉承話完全入不了她的耳門。 金瓷咧了嘴,心道有點崴泥,大伙兒毫不掩飾地對他表示了鄙視。這回再也沒誰想去打破僵局了,悄悄握了握凍僵的五指——天兒實在太冷了。 堂室涼如水,靜立不動,幾乎要叫人打擺子。等了很久,終于盼來了她的開場白,她說:“藍大人在時,諸位千戶都是辦差的好手。現(xiàn)如今控戎司換了掌舵的,諸位千戶空有報效朝廷的心,也無出山表現(xiàn)的機會。好刀擱久了,是會鈍的,我冷眼旁觀了五年,對諸位的境遇很是同情?!?/br> 千戶們詫然抬起頭來,這話一聽就有緩。新上任的副指揮使,手上沒有一兵一卒,到最后只能繼續(xù)干那些雞零狗碎的事兒。他們呢,確實正如她說的那樣,如果是一群毫無志向的府兵,混混日子也就算了,可他們曾經(jīng)輝煌過,跟著藍大人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后來藍大人被革職,他們雖還留在控戎司,但境遇和以前大不相同。英雄末路啊,可能是世上最窩囊的事了。 心底升起強烈的希望,官場上招兵買馬是常事,你要人,我們有,只要能給個機會,讓大家僵硬的手腳舞動起來,大家就愿意跟著你干。 “大人……”藍家軍的頭兒看著她,急切地咽了口唾沫,“好刀鈍了不怕,摘下來重新打磨,鋒芒不減當初。只是現(xiàn)如今各有各的親軍,咱們這些人失了靠山,泥豬癩狗一樣無人問津,不瞞大人,心里委實憋屈得很?!?/br> 星河抿唇一笑,“要果真像徐千戶說的這樣,但凡還有為主效力的心,誰也不能看扁了你們。我呢,才剛上職,以前雖也隨過堂,但大多以批駁文書為主?,F(xiàn)在朝廷封了個副使的銜兒,領(lǐng)旨上任來,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都瞧我是個女官,只怕有不少人不拿我放在眼里。手上無人可用,又不愿意去勞煩太子爺,衙門內(nèi)幾十位千戶,大多身上有差事。我瞧來瞧去,只你們八位賦閑,要是不嫌棄,咱們一道做一番事業(yè),倒也不賴?!?/br> 被打磨了七八年的銳氣,早就化作一團漿糊倒進陰溝里去了,這會兒有人愿意起復(fù)他們,管他是男是女,還講究那許多? 徐行之一蹦三尺高,“只要大人一句話,屬下等為大人牽馬射雕,指哪兒打哪兒。” 星河干干笑了笑,果然是沒讀過書的糙人,話說得直白,但情義還是真切的。 “都是這想頭兒?”她拿眼睛逐個審視那些千戶,看見的是一溜不動如山的剛強意志。她暗暗松了口氣,頷首道,“既這么,回頭我去和指揮使討人。公主府上的案子疑點重重,我要重查。南大人手下那幾位千戶都忙虧空案去了,我也不好意思中途調(diào)人,還是老幾位受累吧,我料南大人也不會不答應(yīng)?!?/br> 這衙門也像坊間學(xué)徒似的,后來的必要謙讓著先來的。比如學(xué)手藝用的家伙什,得緊著人家先挑,等別人挑剩了,你再撿起來使,人家也不好霸攬著不給,各行有各行的規(guī)矩。 兩下里都安生了,要人的有了人,要刀的也重拾了刀。后來她回命婦院,蘭初給了一個評價,“怎么撿破爛似的”,被她照著腦袋狠狠鑿了一下。 “你懂什么,當初的藍家軍名聲赫赫,要不是藍競倒了臺,這幫人隨便拉出一個來,都能上五軍都督府任僉事。南玉書為了培植自己的勢力,又怕這些人和他不同心,有意把他們撂在一旁。我在控戎司這幾年,就沒見他們奉命辦過一件差事,正經(jīng)破過一樁案子。好好的人才,整日間在衙門無所事事,和那些番子為伍,看看門兒,擦擦兵器,你道他們心里什么滋味?我這回是救他們出泥坑,知遇之恩和錢財接濟不一樣,他們心里且要感激我。越是感激,越是忠心,我手里就缺那樣的人?!?/br> 她侃侃而談,心中有成算,又剛正式加了官,眉眼間盡是意氣風發(fā)的豪邁。 蘭初支著下巴看了半天,嗤地一聲笑起來,“到底當了錦衣使,眼界和咱們不一樣。大人,您瞧您的氣勢,還有您說的那些話,真像那么回事兒!往后您就是控戎司的二把手啦,叫誰死就死,叫誰活就活,看這宮里有誰敢和您較勁!” 她聽后倒沒反駁,不過二把手想行那么大的權(quán)力,還是差了點兒。等她取南玉書而代之后,大概就差不離了。 蘭初只是單純地為她高興,兀自說著“真好”,伺候她換下官服,把衣裳掛在一人高的架子上。 案頭一只粉彩帽桶,是專門用來放置官帽的??厝炙镜墓倜焙蛣e的衙門不一樣,是尖頂笠帽,邊緣鑲滾黑絨,街頭上看見這種帽子,行人都得避讓,免得沖撞他們,觸了霉頭。要說宮里的匠作處,那確實是個極其神奇的衙門,只要你描述,他們半個時辰之內(nèi)就能給你做出成品來。大胤王朝的女官向來在內(nèi)廷供職,行走外廷的并不多,更別說這種真正帶品級的了。冠服沒有現(xiàn)成的,太子爺發(fā)話讓德全去匠作處跑了一趟,要求“果毅不失婉約、威嚴不失嫵媚”,就這么下了道令,命匠人制作錦衣使官帽。匠作處管事的把那段話寫下來貼在墻頭,愕著兩眼沖幾個大字冥思苦想了一炷香,最后把黑絨鑲滾換成了大紅萬字遍地金,帽頂后頭飄綴一雙孔雀翎,曜石頂子也換成了紅寶石。 蘭初在那寶石頂子上撫了又撫,“哎呀,主子爺真是有心,還管您戴什么帽子……您瞧,您的麒麟袍都和人不一樣,加了袖襽和膝襽的,乍一看像娘娘的吉服?!币槐谡f,一壁又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掖著兩袖歪著頭,喃喃自語道,“也是的,這上頭不足,那上頭填補。我今兒聽長赫嚼舌頭,說皇上讓立太子妃,說‘你跟前那女官要是不稱意,封個寶林也成’,太子爺不答應(yīng)……” 星河面色有些不豫,“長赫是活膩歪了,著急投胎?!?/br> 蘭初忙擺手,“他也是聽麗正殿的人說的?!?/br> 她一聽更上火,“御前的話也敢往外頭傳?太子爺知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