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六鶴堂高處往下看，今晚的汴京城，已無昨夜燈火輝煌的模樣，街市冷清，行人寥落。

    “郎君，各大勾欄瓦舍都接到了開封府衙門的文書，貼了封條，七月十六開始，憑文書可往府衙領(lǐng)取這三日損失的銀錢。加倍給?！比钚∥宓吐暦A報道：“城中百姓都在收拾了，七月十五只怕都會按狗朝廷的告示去那些地方做什么祈福。”

    “好一個空城計。”阮玉郎手指輕撫過窗上精致的雕花，榮曜秋菊，華茂春松的容顏在他心上浮現(xiàn)。這個小狐貍，他正等著她自投羅網(wǎng)呢。他要唱的戲，她想攔著？且看看你有無這個能耐。

    “司天監(jiān)設(shè)壇作法了？”阮玉郎手指灑落一些木粉，原先木雕的秋菊已模糊。

    “設(shè)壇了，今日午時作法，言夜有大雨?！比钚∥蹇纯刺焐刮丝跉?。眼看著要被司天監(jiān)料準(zhǔn)了。京中原先還有些人不相信天狗和地動的，只怕也要舉家出城祈福了。

    “觀星觀云，皆可料準(zhǔn)天氣十之七八，何況錢氏歷代皆精通天文地理。”阮玉郎淡然道：“不過這個用來糊弄世上的蠢人倒是極好，日后我也要用上一用?！?/br>
    他胸口被銅錢所傷的地方，又隱隱痛了起來。那個老虔婆，倒是一心一意護(hù)著她。

    阮小五憂心忡忡，半天也沒聽到阮玉郎有進(jìn)一步的吩咐，躊躇了片刻，才退了下去。

    阮玉郎默默站了小半個時辰，見豆大的雨點從那滾滾烏云中倒了下來，方默默關(guān)了窗戶，在黑暗中慢慢離去。

    第288章

    第二百八十八章

    因朝廷提前預(yù)告又列出極細(xì)的應(yīng)對之法, 開封府、京城禁軍以及各衙門胥吏出動近萬人, 逐條街坊唱宣指引, 連那福田院慈幼局甚至義莊都有衙役前往通告。京中雖然處處忙得不可開交, 卻無慌亂之態(tài)。百姓們深感朝廷處置得當(dāng), 又有官家宰相文武百官與民同在, 見到那潑皮鬧事的, 無不同聲斥責(zé)。

    生怕地動引來黃河決堤的澇災(zāi), 戶戶都忙著將細(xì)軟打包, 埋入地窖的有，藏入夾墻的也有。來不及隨身攜帶或搬運的，便典當(dāng)如典當(dāng)行, 或是送至匹帛鋪換成交子。從江南來京城的元旭匹帛鋪, 來者不拒，給出的價錢也公道，一日不到，口口相傳，京中六家元旭匹帛鋪后院庫房里堆積成山。

    七月十四, 汴京城的百姓紛紛提前祭祖。京中處處可見盂蘭盆，還有為了在勾欄瓦舍中販賣的小郎婦人們, 囤積了不少吃食, 也都寧可少賺一些大街小巷地兜售著。幸好明日出城祈福, 家家都需吃食，不難賣出。

    翰林巷孟氏一族的宗祠天不亮就燈火通明。老族長帶領(lǐng)族中男子入堂跪拜祖先。因梁老夫人等一眾孟府女眷都南下蘇州，便由一位婆婆帶著女子在院中拜祭。

    老族長看著燒完的盂蘭盆跌落朝南, 嘆道：“上蒼見憐，連續(xù)三個寒冬，終于有個暖冬了?！彼纯刺脙?nèi)肅立的男子，除了孟在孟存兄弟兩個，還有七八個族學(xué)里的先生，其他稀稀拉拉三十來號人，老的老，小的小。族中少年們自兩三年前有人跟著大郎彥卿去江南讀書，寫信回來都言人間天堂名不虛傳，更無開封遍地的牛糞馬糞。求學(xué)氛圍也濃，更有大儒們常在青山綠水江南園林中講經(jīng)論典，比起京中枯燥的進(jìn)學(xué)生動有趣許多。自然吸引了更多小郎君們前往江南。

    待出了宗族祠堂，孟存匆匆趕上孟在：“大哥——明日你留在京中，若有地動——”

    孟在轉(zhuǎn)頭打斷了他：“無妨，職責(zé)所在而已。你何時出發(fā)？”

    “回府告廟后便去宮中迎太皇太后?！?/br>
    孟在想起守在內(nèi)東門里小臉緋紅的六娘，暗暗嘆息了一聲，多說了幾句：“此去西京，輿駕恐怕要走三四日。太皇太后身邊不乏宮人內(nèi)侍照料，隨行護(hù)送武將也是禁軍中的好手，你放心跟去就是。家里一切有我?！?/br>
    孟存嘆了口氣：“昨日我求見太皇太后未果，只見到阿嬋一面，想接她出宮隨她母親跟著呂家去城東，她卻不肯，反憂心九娘的安危。只是九娘怎不隨官家和太后去南郊？”

    孟在淡淡道：“六郎將她托付給了我，我自會保她平安無虞?！?/br>
    孟存蹙眉道：“九娘今日要去和重家中將魏氏接至宮中，魏氏有孕在身，只怕不妥?！?/br>
    “無妨，這是六郎的安排?！泵显谵D(zhuǎn)過頭深深看了孟存一眼，不欲多言，大步前行。

    ***

    到了午后時分，東華門大張旗鼓地駛出一輛馬車，大內(nèi)禁軍和大理寺胥吏們簇?fù)碇囻{往東行去。到了高頭街，車駕越發(fā)緩慢下來，待要轉(zhuǎn)入百家巷。

    路口的諸多攤販還在賣力叫喊著，還有三三兩兩的百姓停下來看，有極便宜的才肯掏出荷包來。

    阮小五低頭看著面前一堆水果，有零散的十多個葡萄大小不勻，無助地滾落在木板的間隙里，果皮裂開了口，露出帶著汁水的泛黃果rou，令他很想伸出手捏碎它們。

    他后頸有些發(fā)冷，袖中左手虛攏著毒煙蒺藜球，右手握著淬了蛇毒的精鐵匕首，雙手的手背青筋爆出。

    他收到消息便私自做了這個決定，他一定要殺了孟九。此女害得他兩個弟弟命喪靜華寺，更令郎君心神不寧，一再阻撓郎君的大計。殺了她，重創(chuàng)趙栩，郎君便是要了他的命，他也在所不惜。

    馬車從他身后經(jīng)過，繁雜的叫賣并未因?qū)m中儀仗停歇，阮小五側(cè)耳聽著，車內(nèi)坐著兩人，應(yīng)是孟九和她那個武藝不弱的貼身女使。

    他身形一矮，肩頭微動，直直往后撞入車駕行列之中。兩側(cè)攤販之前也躍出十多個人，手持利刃，沖向馬車。馬車邊步行的宮女們尖叫一聲，有軍士大喊：“有刺客——”眼前一花，一個小小身影已飛躍上了馬車。

    一枚毒煙鐵蒺藜落在馬車邊上，冒出火星和毒煙，路旁的攤販們亂了套，躲到板車下的，相走奔喊的，軍士們呼喝四起，往馬車處涌來。

    車簾在一道寒光下撕裂成兩半。阮小五沖入車廂，和惜蘭對了個照面。

    惜蘭手中短劍連刺帶劈，無奈阮小五身法靈動又是侏儒，兩招便被他側(cè)身攻入了后車廂。

    阮小五只覺得縮在車廂角落之人有些怪異，不及細(xì)想，已直沖過去。

    寒光耀眼。角落那人身形暴漲，反而迎上了阮小五，劍光如匹練般將阮小五卷了進(jìn)去。章叔夜所持正是趙栩送給九娘的那柄雌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