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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汴京春深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471

分卷閱讀471

    不是的,”張子厚驚駭欲絕,悲聲連喚:“阿玞——阿玞———”

    遠處傳來鑼鼓笙歌,他卻一動也不能動。

    “張理少?張子厚?”九娘蹲下身子,細細凝視著樹下這兩鬢飛霜滿面淚痕的清雋男子,百感交集。這片刻間,他累到倚樹入眠,卻又夢到了前世的自己,這幾聲阿玞,喊得凄楚無望,她滿腹的話實在不忍開口。

    張子厚驚醒過來,面前一雙盈盈水眸,正關切地看著自己。她身后碧波泛著銀光,頭上夏蟬還在高唱。夢中一切剎那閃過,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心痛還在,腿也還在抽筋。

    南柯一夢。他竟在光天化日下在此地做了那樣一個夢。他二十多年無數(shù)次夢見過阿玞,她從未對自己說過話。

    “阿玞?”他吃不準眼前是夢還是真,身不由己愴然淚下。

    九娘緩緩搖了搖頭:“理少方才魘著了。我是孟氏阿妧,這是翰林巷孟府。你可要喝點水?”

    張子厚怔怔地看著她,忽地頹然道:“你不是阿玞?!彼蓊伷G麗,年方十四,眉眼間全無阿玞的清麗英氣。

    她是她,我是我。阿玞定是生氣了,才入他夢來。

    九娘點了點頭:“我是阿妧。理少隨六哥喚我阿妧就好。”

    張子厚霍地站起身來,深深吸了幾口氣,暑氣中帶著花葉清香。他膝上的詔書落在地上。她明明是阿玞,卻又不是阿玞。

    九娘撿了起來,立于樹下輕聲念道:“門下,咨爾吳王,匡濟艱難,功均造物。表里清夷,遐邇寧謐……今便遜于別宮,歸帝位于吳王棣,推圣與能,眇符前軌。主者宣布天下,以時施行?!?/br>
    張子厚轉(zhuǎn)頭望著身邊的少女,云一緺,玉一梭,淡淡衫兒薄薄羅,聲音柔美,神情恬淡。

    阿玞的聲音脆爽,笑起來旁若無人。她的神情總是如火如荼濃烈如川中山水。張子厚伸手扶住芙蓉樹,全身脫力,夏風明明是熱的,拂過他身上,卻肌膚顫栗起來,中衣何時濕透的,他一無所知。

    “這是我婆婆給你的么?”九娘側(cè)頭問道。

    她這側(cè)頭時的模樣,明明又是阿玞。

    “不錯,梁老夫人是個明白人。孟存這翰林學士知制誥擬詔擬得真不錯?!睆堊雍衩銖姸硕ㄉ?,接過詔書,彎腰把詔書浸入池水中,看著墨跡朱砂漸漸模糊,似乎心事也模糊起來。是他弄錯了,還是阿玞誤會了他?良久,他才把濕透了的詔書拎了出來,隨手擱在石頭上。

    看著這個,張子厚從懷中取出一張遍地銷金龍五色羅紙,遞給九娘:“這是老夫人交給我的另一份太皇太后手書,應該是吳王即位后要頒給二府的。你看看。”

    “皇帝年長,中宮未建,歷選諸臣之家,以故安定侯、贈太尉孟元孫女為皇后?!本拍镆惑@:“太皇太后是要將我六姐嫁給吳王?”

    張子厚心神漸定,點頭道:“正是,太皇太后打得一手好算盤,立你六姐為皇后,孟伯易成了外戚,殿前司是不能待了,整個孟家也不得不站到吳王那邊,和孟家關聯(lián)的蘇家、陳家更是尷尬。以太皇太后的手段,吳王登基后應該會立即起復蘇瞻為相。如此一來,燕王殿下孤掌難鳴,又因高似陳太妃一事,即便性命保得住,此生也要被監(jiān)-禁在宗正寺里。”

    九娘不寒而栗,所幸高似懸崖勒馬未曾釀成大禍,她手下用力,這手書所用羅紙竟撕不破。

    張子厚眸色暗沉,伸手接了過去,收入自己懷里:“你所說的太皇太后可用之人都有哪些?”

    九娘將自己整理的資料遞給張子厚:“高似既已投案,表叔也已出征,田洗和趙檀案定論后,理應沒了阻礙。六哥即便腿傷未愈,能否盡快即位?賀敏審吳王案,只怕夜長夢多?!?/br>
    張子厚點頭道:“今早二府和各部已在集議此事,我出宮時殿下剛到都堂,若有什么進展,我回宮后盡快給你消息?!彼朔种械募?,猶豫了片刻,突然問道:“你,一直習的是王右軍行書?”

    九娘倏地一僵,竟有些反應不過來,只輕輕點了點頭。斑駁陸離的日光在張子厚眼底匯集成無邊深情,有喜有悲有所盼還有絕望與痛楚。

    張子厚從她眸中看到自己的神情,忽覺自己狼狽不堪,退開了幾步。那一句“阿玞,是你么?”無論如何都問不出口。

    “張理少——”九娘上前兩步,柔聲道:“榮國夫人得理少一腔深情,若泉下有知,當無憾也??v然陰陽相隔,阿妧也替她深覺幸運?!?/br>
    “幸運?”張子厚喃喃道。他只怕打擾她令她不便,更怕自己的心思為她不恥,她會覺得幸運?

    “天下女子,莫不盼得一心心相印之人白頭到老。奈何世事不由人,鮮有如愿者?!本拍锟粗?,走到他跟前,看入他眼底:“理少你和她陰差陽錯,有緣無份。她一顆真心錯付了別人。若她知曉喚魚池名字是你所取,若知曉有人這般惦記她愛護她,事事以她為先,定然以心換心,至死不負。”

    “以心換心,至死不負?”張子厚盯著九娘的小臉,輕輕重復了一句。

    九娘坦然道:“理少可知,身為女子者,總以父母之命為先,家族宗祠為念,我們自己的心意,總是放在最后頭。阿妧也曾畏懼世俗禮法,幾次三番傷過六哥的心,他卻不退不讓,以真心待我,甚至不惜前程和性命。我如今明白了自己的心,便也會至死不負他?!?/br>
    張子厚默然了半晌,看向芙蓉池:“你和殿下——”

    她不只是阿玞,她不再是阿玞,她不是阿玞。

    她是她,我是我。

    烈日下池水中的倒影,恍然映出王玞英氣勃發(fā)灑脫無羈的笑容。

    “張理少——”惜蘭的聲音在后頭響了起來。

    張子厚猛然驚醒,回轉(zhuǎn)過身:“何事?”

    “契丹上京失守,女真立國稱帝的信剛剛送到宮中,殿下請理少速速入宮?!毕m垂首稟報道。

    張子厚和九娘對視一眼,高似該如何處置越發(fā)棘手了。想到阮玉郎拿捏時機之準,兩人更凜然心驚。

    目送張子厚匆匆離去,九娘喟嘆一聲,無力地在池邊坐下,她渾身疼痛,一刻不敢松乏,不知張子厚可明白了她的意思。眼見池水微瀾,想起越國公主耶律奧野,如今怕是面臨國破家亡,不知她是生是死,再想到陳太初陳元初……九娘抬起頭,看向明晃晃的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