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和慈姑一樣，同我鎖在一起，直到送走痘娘娘。十一郎一直哭。姨娘就抱著十一郎哭。她又能做什么呢？”九娘看著水面，依舊平靜地?cái)⑹鲋?。是啊，這些都是她親眼看著的。那小人兒一直扯著林姨娘的衣裳，依依不舍，含著眼淚，看著她想讓她幫幫她?？煽粗忠棠镏恢揽?，那小人兒終于還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趙栩和蘇昉看著她的背影，都默然不語。水面微微起伏，明暗不定，這夜色似乎都嗚咽起來。

    “后來，我飄著飄著，就真的過了鬼門關(guān)，飄上了黃泉路?！本拍锏穆曇糨p了下去，慢了下來，仿佛隔著千山萬水，遠(yuǎn)遠(yuǎn)送入趙栩和蘇昉的耳邊。兩人不由得又朝她走了一步，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在水邊提著一盞燈籠的少女。

    “黃泉路上，果真開滿了血紅的曼殊沙華，極美極美，如火如荼?！本拍镉挠膰@了一聲：“見花不見葉，見葉不見花，接引眾生，除去萬惡。然后在那路盡頭，我看見了忘川?！?/br>
    九娘抬手指了指暗黑的池塘：“也是像這般，昏沉沉，卻是渾濁黃色的河水。水中有萬千只手伸了出來，拼命抓著，都一無所獲?！?/br>
    趙栩和蘇昉都不寒而栗，伸手可及的少女，披著寬袖大披風(fēng)，似乎就要乘風(fēng)凌波而去，沒入她所說的忘川河里。

    趙栩心一跳，猛然上前了一步，伸出手想拉住她。九娘卻突然轉(zhuǎn)過身來，雙眸在夜里閃閃發(fā)亮：“那河上有奈何橋，橋上的孟婆正在和一個(gè)婦人爭(zhēng)論。我心中好奇，就沿階而上。見那婦人個(gè)子高挑，雖然在爭(zhēng)論，卻笑得很溫柔。她又高又瘦，眼睛極亮極亮，左眼角下有一顆不太顯眼的淚痣，下巴頜有些方。我看著就覺得很親切?！?/br>
    蘇昉屏住了呼吸，眼中發(fā)熱。鬼神一說，太過玄妙，他從不敢妄斷有無。但九娘所言，若非她親身經(jīng)歷，怎會(huì)如此真實(shí)到這么驚心動(dòng)魄？她說到的婦人，是娘親啊。左眼角下有一顆極不顯眼的淚痣，長著淚痣?yún)s從來沒掉過淚的娘親，是他蘇昉的母親王氏九娘！不會(huì)錯(cuò)，阿妧記事后應(yīng)該就沒有見過母親，那淚痣，她更不可能知道。

    九娘看著蘇昉，柔聲道：“那婦人忽然朝我招手，喊著小九娘過來。孟婆就說哪里又來了一個(gè)九娘，要過這奈何橋總要喝這碗湯，惦記那許多前世恩怨做甚，快喝了轉(zhuǎn)世投胎去罷。她卻說恩怨情仇她都不在意，可是不能忘記她的阿昉啊。她對(duì)著那忘川河水輕聲喊著：阿昉——阿昉——”

    她學(xué)那孟婆的口氣，滿是悲憫。可最后那兩句阿昉，卻發(fā)自內(nèi)心，是她重生以來心中喚過千萬聲的。蘇昉全身一震，心中大慟，眼中的淚終于跌落下來，無聲地喊了一聲：娘——?。?！是娘！阿妧是見到死去的娘親了，只有娘親，在喊他阿昉的時(shí)候，尾音會(huì)調(diào)皮地轉(zhuǎn)個(gè)彎，微微上揚(yáng)。

    “她喊了幾聲，就笑著說：孟九娘命不該絕，我王九娘心有不甘。等我把我的阿昉托給她照看一二，再喝你這碗孟婆湯，可好？”九娘凝視著蘇昉：“她說完就忽然摘下頸中的一枚玉墜，似是兩條魚的模樣，朝我心間一塞?！?/br>
    “雙魚玉墜？！”蘇昉大步向前，哽咽道。娘去世后頸中戴著的是爹爹身上那枚玉墜。

    “那玉墜突然大放光芒，我睜不開眼，只覺得又飄飄蕩蕩，直飛上了天。最后身子一輕，睜開眼，就見到了慈姑。”九娘輕聲道。這幾句，確確實(shí)實(shí)，是她親歷。

    趙栩和蘇昉久久不能言語。驚世駭俗，何止驚世駭俗!趙栩看向蘇昉，就知道阿妧所言非虛，心中更是憐惜她。

    九娘輕嘆道：“我醒來后，不知為何，就知道了那婦人就是表舅母榮國夫人，她放心不下的阿昉就是表哥你。還有她經(jīng)歷過的一切，似乎我想知道她什么事，就馬上能知道。所以她札記上寫過什么，其實(shí)我不用看，就都記得。你們要問我何時(shí)何地見過札記，我卻無法回答你們。”

    九娘朝蘇昉走了一步，柔聲道：“你問我究竟是誰，我有時(shí)也會(huì)疑惑?？墒悄隳铮娴暮艿肽钅?。有時(shí)我夜里做夢(mèng)，她也會(huì)來告訴我許多往事。”她的聲音忽然明朗高揚(yáng)起來：“阿昉——不要不高興，我們?nèi)ノ蓓斂葱切侨?，誰也不帶。阿昉你可還記得，世上有三香，書香最香，太陽香最暖，青草香最甜。阿昉，那松煙墨你可會(huì)做了？阿昉，你的孔明燈可能帶你飛起來？”

    九娘恢復(fù)了自己的語氣：“每次看見你，我就替她心疼，才會(huì)忍不住要哭上一哭。又忍不住羨慕你。若是我真的跟痘娘娘去了，可會(huì)有人這般惦記著我呢？”

    趙栩的心一慌，就想上前安慰她。九娘卻伸出手，輕輕替蘇昉拭去淚水：“阿昉哥哥，云就是云，泥就是泥，你娘說的對(duì)，好好地走你自己想走的路。阿妧看見的，相信你娘都看得見。為了她，請(qǐng)你一定要好好的?！?/br>
    蘇昉伸出僵硬的手臂想要抱一抱她。她的語氣，她的話，千真萬確都是娘?？墒撬拿嫒荩瑓s是阿妧。這一聲娘，怎么也叫不出口。

    “你，你為何不早說？”蘇昉語不成調(diào)，淚眼模糊。為何不早說？為何不讓他知道娘親在天之靈一直都在？他眼前的人一會(huì)兒是阿妧，一會(huì)兒是娘親。他僵在半空中的手臂，不知道該合攏，還是該放下。

    九娘后退了兩步，嘆了口氣：“你們可記得熙寧五年春天，有位官家小郎君自稱能知道三百年后的事，還說大趙將有亡國之禍？”

    趙栩和蘇昉一愣，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位小郎君被司天監(jiān)活活燒死了。我很害怕。鬼神一說，人多信之卻不能容之?！本拍锲届o地說道：“阿昉哥哥，六哥，阿妧言盡于此，信與不信全憑你們，若是要將我送去司天監(jiān)，也悉聽尊便。”

    作者有話要說：　　不斷章了。六千字，算二更。多謝各位。

    第125章

    趙栩嚇了一跳，這怎么可能！卻見九娘和蘇昉同時(shí)看著自己。九娘面容無波，蘇昉目露懇求。

    趙栩苦笑道：“你們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人了？”他怎么可能傷害阿妧一絲一毫！阿妧你怎會(huì)有這樣的念頭？！

    蘇昉松了一口氣，對(duì)趙栩拱手道：“多謝六郎！我有些話想私下同阿妧說?！?/br>
    趙栩看九娘并無異議，點(diǎn)點(diǎn)頭，看到孟建還在上頭來回走著，便默默走進(jìn)另一邊枯枝疊嶂的木芙蓉樹林。他心中百感交集，一不留神，頭上玉冠撞到一根暗處的枯枝，那枯枝因沒照見陽光，上頭還有些許硬雪，從枝頭墜落在他發(fā)間，一些雪屑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