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柚子樹棗樹都青綠色兒。方其武十五歲未滿已經比方其文高出個頭發(fā)尖，還大有往上猛竄的趨勢。盛之梧估摸著方其文現(xiàn)在一米七多點兒，雖然年紀也還小，但經年累月都在做家務干農活，伙食又不算好，大概再長不了多少。

盛之梧本來想順著問方其武初中畢業(yè)準備做什么，像一切長輩慣常問的那樣，可他很快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尷尬——問出不繼續(xù)讀書令人惋惜，問出繼續(xù)讀書或許會戳到方其文痛處。他輕輕嘆了口氣，換了話題：“你姐又去打工了？”

“嗯吶?！?/br>
“也就休息了個過年?！?/br>
“嗯吶?！?/br>
“你爸媽這樣去Z市打工，是不是也幾乎不休息？”

方其文乖巧坐著，兩只手疊著搭膝蓋上：“嗯吶。阿媽想做新房子，要攢錢噢?！?/br>
“新房子？像那邊那棟一樣？”盛之梧指著不遠處一棟四層的樓房。樓房側面抹勻著水泥，看不出內部紅磚的痕跡，正面貼著帶花紋的瓷磚，二樓有個突出的小陽臺，陽臺欄桿都是歐式的。

“嗯吶?！狈狡湮狞c點頭。

農村的這種變化幾乎是不可阻攔的，農民們從木頭老房子搬進磚瓦房，再搬進樓房，從種兩季稻子到種一季，再到把田荒廢掉。這是他們在時代下的選擇，無可非議。

只是盛之梧私心會覺得有些可惜，或是無奈。他看著四處亂跑的雞群問：“我們下午做點什么……我怎么覺得雞少了？”

“過年殺了兩只呀?！狈狡湮男÷暤亟ㄗh，“要不要去山上玩噢？”

“山上？山上有什么嗎？”

“映山紅該有花苞哩，筍已經被挖過一撥，我前幾天也挖了些來……山上，村里小孩沒處去都喜歡去山上咯，應該好玩！”

盛之梧心里又有點兒不是滋味兒，聽方其文說的，他大概沒像其他孩子那樣把山當作玩樂的地方，去那兒都是挖筍撿柴。

“那就去山上吧。不用和方其武說一聲？”

方其文看了起身的盛之梧一眼，也起身，把兩把椅子搬進屋：“不用哩。他醒了也自己去玩的。不用打招呼噢?！?/br>
山前有挺長一段田間小路，路邊長滿矮草，路的左右是一塊塊方正的農田，盛之梧猜這是稻田。小路窄，方其文走前面，他跟在后面；雖然不知道山上是否像方其文說的有趣，但這段小路已經讓他身心愉悅。

山前田間，只有他們兩個人。

山上就全是樹木雜草了，郁郁蔥蔥，遠了看不明晰，近了就能看到被葉襯著的艷紅花苞，艷得紅得人納悶為什么遠處沒看見。山上的路明顯一開始沒有，的確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方其文不時回頭，確認盛之梧還跟著；遇到陡坡時擔心盛之梧跨不上來，看到他輕松模樣才想到，他的腿可長哩。

山不高，兩人沒怎么停留看路邊風景，一鼓作氣到了山頂；山雖然不高，但在山頂還是能把方家村全貌看得清楚。方其文也是第一次登頂，興奮地指著遠處：“你看，我家哩！”

盛之梧長舒一口氣：“是呀?！?/br>
方其文手垂下，仰著一點頭看盛之梧：“你也可以當作你自己家一樣，樂意來隨時可以來，不用客氣。”又低頭，“阿媽可喜歡你哩?！?/br>
盛之梧愣住一下，確認沒和方其文說過自己的家庭情況后開玩笑說：“真的嗎？我7、8月份加起來大概有一個月的假，可以住到你們家來體驗鄉(xiāng)村生活嗎？”

方其文沒聽出他在開玩笑，又重復一遍：“來嘛。你樂意來隨時可以來吶?！?/br>
盛之梧有點兒感動，走近一步揉方其文的腦袋：“文文這么好?！?/br>
方其文臉紅，彎腰想縮回腦袋時聽到了“嗡嗡”聲?？s回腦袋的想法暫緩，他小心扭頭循著聲源找去，看到一只體型龐大的虎頭蜂停在盛之梧肩膀上。

“有蜂！”方其文細聲，“先別動?。　?/br>
盛之梧看不到那只虎頭蜂，聽著極近的“嗡嗡”聲響和方其文的話才判斷出有一只蜂在他身上的情況。手心柔軟的觸感消失，他繃緊身子，揉方其文腦袋的手舉著沒放下，看方其文退后三步脫下外套，把外套擰成一股向自己肩膀扇來。

“走！”方其文扇完大喊一聲，一手攥著外套，一手拉著盛之梧往山下快步走，走出好遠才停下，喘著氣說，“沒事哩！”

盛之梧被他拉著走一路也喘：“誒……我都沒看見那只……是蜜蜂嗎，還是什么蜂？”

“不是哩！是虎頭蜂！毒得很?！?/br>
“我穿的都是黑色，怎么飛我身上的……”

“它們不管……隨便飛的。其實也不定會蟄你，就是怕嘛。”

“你扇了一下它是……”

“暈了叭?！?/br>
“哎……這山上挺危險?！?/br>
方其文聽盛之梧說山上危險有點兒歉疚，也才意識到自己還拉著他袖子，手連忙撒下來，抱歉地說：“對不起。我們下去叭?！?/br>
“道歉干嗎，我沒有責怪你。是危險，但多好玩兒啊?！笔⒅嘈χ秩ネ瓿晌淳沟娜囝^事業(yè)，“還是你‘救’了我呢?！?/br>
被揉頭其實很舒服，但方其文還是不好意思。他僵著身子沒動，小聲問：“你今天什么時候走呀？”

“我今天在你家住一晚上行嗎，明早走？”

方其文猛地抬頭。盛之梧手沒來得及收，撫上了他的額頭，就順勢撥弄了下他額前的碎發(fā)才收回手，撐腦袋擰眉毛故意裝疲憊：“一天開兩趟車還挺累的?！?/br>
“當然行呀！”方其文臉紅笑了，低頭看看周圍地上又抬頭，眼睛彎彎，“明早你先好好休息呀。我給你挖一袋筍帶回去！”

下山比上山要艱難些，一些陡坡處土松得很，每一步都得踩實踏穩(wěn)，否則容易滑倒。不過方其文依舊步履輕巧，盛之梧看他一直關注著地上，問：“你在找什么嗎？”

“找竹子哩?！?/br>
“地上找竹子？”

“找被別的人不小心砍落的嘛。”

“找竹子干嗎？”

方其文撿起一節(jié)拍拍表面的土，估量符不符合標準：“給你做個好玩的！”

到山腳時，方其文手上攥著了一段段長短不一的竹子。他走出幾步又回頭，戀戀不舍地看了山一眼：“映山紅沒開花太可惜哩。開了漂亮?！?/br>
“沒事兒。以后總有機會看到的?！笔⒅喟参克拔乙部傆袡C會看到的?！?/br>
方其文看盛之梧，眼睛像在問“真的嗎”。盛之梧看著他笑著說：“真的。我們回去做那個，‘好玩的’？”

“好玩的”是風箏，盛之梧看方其文在帶回的竹子中挑選了兩段搭成個“十”字時意識到。他挺不可思議：“你要做風箏？你會做風箏？”

“是哩。”方其文進屋去拿鋸子、膠帶、尼龍線、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