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反正只能看這么一會兒了，難不成你以后還要抱著具尸首過日子。苗然心中長嘆一聲，什么都不想再說。

秦敬其實(shí)并未真暈過去。

便是真暈過去，到了最后一刻也能夠醒過來。

等了這么久，就是在等這一刻。

他血脈中早已埋下的前因會將他喚醒，等他結(jié)出最終的后果。

“沈涼生，只是你可知道……”

發(fā)覺血脈開始鼓噪那刻，秦敬突地開口，不顧尚有旁人在場，終于道出一句答話：

“我真想要的東西，從來都不是你的真心?！?/br>
話音甫落，便見一道金芒驀然沖天而起。

秦敬字字催動從小習(xí)起，早已融入血脈之中的佛門心訣。

金湛佛光沛然澎湃，將石室正中的鐵棺，與棺上懸吊的人一并包在其中。

“不好！”兩位長老首先有所反應(yīng)，手中兵器疾擲而出，瞬息間已到秦敬面前，卻在那道純凈佛光中無聲粉碎，徒然跌落。

鐵棺中突聞一聲凄厲長號，不過幾個剎那，慘號終于止歇，金芒亦重歸于無。

室中六人速奔鐵棺而去，急欲一探究竟。唯有沈涼生卻是縱身而起，內(nèi)勁到處鐵索崩斷，鐵索上懸吊著人便直直落到他懷中。

滅字心訣，字字皆以血rou身軀為憑。每念一字，全身血rou便隨之干涸一分。

沈涼生親眼看著那道佛光中的人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衰老下去。

青絲白發(fā)，紅顏枯骨。

不過幾個剎那。

最終落在他懷中的，已似一具干尸。

“我錯了……如今才是最后一次?！?/br>
單膝跪地，沈涼生抱著懷中只剩一口氣的人。腦中一片空茫。眼中望著那張已無一絲血rou，唯余干枯面皮緊緊貼著頭骨的臉。耳中聽到一個蒼老嘶啞的聲音對他說出最后四個字：

“我喜歡你。”

“不可！”

那廂棺中情形也見分曉，雖能隱約看出人形模樣，但決計(jì)是不能再活了。

兩位長老怒極恨極，當(dāng)下以為沈涼生里通外敵，疾疾運(yùn)掌攻去。

苗然雖也萬分驚愕，總歸留了一絲神智，趕忙厲喝一聲，以一敵二擋了下來，生生震出一口鮮血。

“兩位長老，此事絕不是……”苗然不及平定內(nèi)息，一邊咳血一邊欲要再勸，卻見對面諸人直直望向自己身后，便也下意回頭看去。

她見到沈涼生站起身，懷中抱著一具枯尸，面色卻仍靜如止水。

然后下一瞬，便覺滿室燭火驀地一暗，沈涼生竟猛地提盡十成元功，可摧山可翻海的勁力全數(shù)灌入懷中枯尸之中，尸身頓時化為漫天齏粉。

這般挫骨揚(yáng)灰的狠絕手段令在場諸人全是一愣，一時也忘了再追究。

怔忡間沈涼生獨(dú)自穿過漫天飛灰，一步一步走向門口。

走了幾步，便靜靜倒了下去。

七日枯站，兼又妄動真氣，即便根基深厚，也已傷了元神。

沈涼生再醒來時已是兩日后，卻非身處囹圄，而是躺在自己床上。

“醒了？”苗然坐在桌邊，聽見動靜便起身走近，干脆解釋道，“此事前因后果我已同其他人說了，你那個勾結(jié)外敵的罪名沒人會再提?！?/br>
“…………”

“或許他們并不全信，但不信又如何？”苗然看著沈涼生默默起身著衣，口中漫不經(jīng)心續(xù)道，“代教主元功已失，武林諸派卻俱集結(jié)山下，琢磨了這兩日，估摸已經(jīng)琢磨出了入山破陣的法門。大戰(zhàn)當(dāng)前，信你會一起死守，總比信你真的叛教強(qiáng)?！?/br>
“…………”

“總之醒了就好，我還要值夜，你自個兒再歇歇吧?！?/br>
苗然說完話，轉(zhuǎn)身向房外走去，卻見對方舉步跟上，回頭皺眉道：“這又是要去哪兒？小沈，你就讓我少cao點(diǎn)心行不行？”

“…………”沈涼生頓了頓，方才終于開口，語氣竟有一絲茫然，“苗姨，讓我再跟你待會兒?！?/br>
苗然突地有些想落淚，但到底眼淚早在多年之前便已流干，最后只抬起手，像小時一樣摸了摸他的頭，輕聲回道：“那就跟苗姨去值夜吧。我們再一塊兒待會兒。”

說是值夜，卻也沒什么事做。武林同盟之前忌憚刑教代教主與大護(hù)法聯(lián)力施為，不敢貿(mào)然圖之?，F(xiàn)下既已穩(wěn)cao勝券，便不急于一時。浮屠山地勢險(xiǎn)峻，漏夜攻山非明智之舉，是以這一夜，反倒格外安寧。

沈涼生同苗然一起信步走著，也無什么話可說。

半晌苗然先開口，重新提起方才的話頭：“這話我許不該說，但是小沈，關(guān)于死守一事，你再想一想?！?/br>
“…………”

“兩位長老勢必會死守到底，幾位堂主和主事……只怕想不死守也不一定能走脫。”

“…………”

“但你若真要走，總有七成把握。你自個兒再想想吧?！?/br>
“苗姨，”沈涼生聞言接道，“來日之戰(zhàn)，我會護(hù)你周全。”

“你的好意，苗姨心領(lǐng)了。”仿佛時光倒轉(zhuǎn)，苗然笑起來，搖了搖頭，“小沈，可還記得苗姨跟你說起的那位故人？”

“……記得?！?/br>
“當(dāng)年他曾說過寧死也不愿再與我相見，可是今年過年的時候，我卻忍不住偷偷去看了他一次?！?/br>
“…………”

“他還活著，如今已是子孫滿堂。”

“…………”

“他最大的那個孫子，長得可是和他真像，便連年紀(jì)也和他當(dāng)年差不多……”苗然頓了頓，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面上笑意又深了兩分，“我瞧著有意思，就多跟在那孩子身邊走了一會兒?！?/br>
“…………”

“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苗然笑出聲，“他竟紅著臉靠過來，問我是不是迷了路?！?/br>
“…………”

“大年下的，街上都是趕集的人，哪兒來那么多迷路的姑娘，一看就是動了別的心思?！?/br>
“…………”

“可就連這不入流的搭訕之詞，都和當(dāng)年那人一模一樣。”

“…………”

“那時候我就覺著……”苗然含笑看向沈涼生，輕嘆了句，“苗姨這一輩子，已經(jīng)活得太久了。”

“…………”

“小沈，來日之戰(zhàn)，你不必管我。而你的生死，我也不會再管，全憑你意吧?！?/br>
又再沉默地走了一會兒，苗然突然停步，自袖內(nèi)掏出一個香囊，交予沈涼生。

“我想了想，這個東西，還是給你吧?！?/br>
“…………”

“里面是什么物事，你想必也清楚?！?/br>
“…………”

“你可當(dāng)真那么恨他？”

“…………”

“收著吧，都到這份兒上了，心里想什么就是什么，何必再為難自己?！?/br>
沈涼生抬手接過香囊，輕飄飄地沒什么重量，仿佛是空的。

“這都快子時了，你元神尚未全復(fù)，回去歇著吧?！?/br>
苗然說過一句，自顧自地往前走了。沈涼生亦轉(zhuǎn)身離去，卻非徑直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