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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再偶遇,所以你看,人與人之間,除了天公作美的那么一點緣分,果真是事在人為。一次次不期而遇,指不定對方如何挖空心思。究其人類感情深處,誰不曾非常孤獨,非常脆弱,內(nèi)心被一種卑微感所占據(jù)。他就忙著自己的事,自己的工作,行走在自己的生活軌跡。除開潛水,陳燕西亦只有一個理想:做個俗人,貪財好色,一生正氣。運氣好點,或許與某人色授魂與也不錯。而妄想與陳燕西色授魂與的金何坤,同樣忙得連軸轉(zhuǎn)。公司問他是否復(fù)飛,金何坤仍說要離職。飛行員離職訴訟消耗的時間成本、經(jīng)濟成本高,結(jié)果完全是“兩敗俱傷”。畢竟航空公司掌握著飛行員的人事檔案、技術(shù)檔案。其中技術(shù)檔案最關(guān)鍵,若未辦理轉(zhuǎn)移,飛行員就算想再就業(yè),也只能面臨停飛。而飛行員想脫離公司,捷徑就是打官司,但這種方式意味著一年以上的時間成本。金何坤沒有經(jīng)濟顧慮,類似傳說中出來找工作的收房租大佬。但他同樣不想打官司,于是申請有序流動。耗著就耗著,正巧金何坤有其他事情要做。比如轉(zhuǎn)變追人戰(zhàn)略,比如攝影。金何坤是典型的年輕身體,老派靈魂。很喜歡轉(zhuǎn)悠一些城市古老的遺留建筑,包括舊貨雜物商店。他骨子里是個念舊的人,若非后來性取向彎了,應(yīng)該會回去尋找小時候大院里的那個姑娘。具體長相記不太清,只記得對方兩根辮子。烏黑且長,末梢扎著蝴蝶結(jié)。金何坤回國后,背著相機四處采風(fēng)已一月有余。近期本地雜志約稿,長期合作的還有。坤爺忙于拍攝與修圖,偶爾路過陳燕西父母的樓層,會有點悵然若失。很久沒遇見,說明陳燕西搬走了。金何坤自己的房子在京城,戶口轉(zhuǎn)回C市還沒買房。前幾天看一套高級公寓出租,就在城南二環(huán)。他琢磨著等下月搬家后,遲早要把陳燕西哄回去。十二月底,C市罕見飄雪。鵝毛大小,但并未堆積,落地即化。寒風(fēng)與溫室一窗之隔,陳燕西和陳明正收拾回國禮,程珠怡坐在沙發(fā)上,端著皇太后的架子,指揮爺倆,叫他們手腳麻利點。陳燕西直到這會兒,仍沒清醒。早晨從被窩爬出來時,接到“失散已久”的父母來電,陳明夫婦終于舍得回家。“北歐真的冷死了,我說提前回來。你爸硬要在奧斯陸老城區(qū)多呆些日子,中世紀(jì)城市是很有趣。算了,在你爸眼里,鐵鍋下的黑泥都是藝術(shù)?!?/br>程珠怡圣口一閉,凌厲的杏眼又落在陳燕西身上。挑眉往上一揚,皇太后接著刻薄上了。“怎么著,不潛啦。相親前天給我空遁,躲災(zāi)躲到國外去,撈著什么寶貝沒。能干大發(fā)了你。知道李阿姨的兒子多優(yōu)秀不,一表人才,根正苗紅,配你我都覺著是小李倒貼。你還有臉跑!”陳燕西清醒了,“媽,李阿姨兒子屬鍋貼的?貼來貼去,還沒糊呢。”程珠怡微瞇眼,母子倆多年來斗嘴大賽,常常勝負難分。陳燕西說話相當(dāng)注意分寸,只打要害,劍走偏鋒。不人身攻擊,不無理取鬧。而陳明作為和事佬,見苗頭不對,再適時插一句:“噯,我的錢包哪兒去了?!?/br>程珠怡立刻轉(zhuǎn)移戰(zhàn)火,單手叉腰指著陳明:“自己的東西不收好,沒人樣!”再指著陳燕西:“小子,今天老娘放過你!”等程珠怡踩著雷厲風(fēng)行的步伐踏進一圈行李箱,為陳明尋找錢包時,陳燕西基本可以一縮脖子,做個人畜無害的吃瓜群眾了。片刻后,程珠怡在衣服堆里窸窸窣窣找了會兒,忽然抬頭,“對了,老陳小陳!今晚張姐她家請吃飯,就以前咱們大院鄰居。還記得不,后來搬家那個?!?/br>陳明正給這次淘回來的黑膠唱片分類,悄悄塞幾張給陳燕西。他囫圇答道:“是有點印象吧,多年沒見了。之前你幫忙看房子那家人?”“可不是,”程珠怡說,“那家小孩兒以前跟阿燕玩得挺不錯?!?/br>陳燕西倒實誠:“我不記得了?!?/br>確實是不記得。畢竟老城大院已拆得七零八落,現(xiàn)代步伐鯨吞虎據(jù),高樓拔地直上云宵,落后的泥淖小巷自然沒有立錐之地。他記憶中本不多的大院生活,遙遠得比英雄夢更不真實。陳家是第一戶搬走的,不因拆遷。陳氏老長輩去世后,陳明因才華橫溢,混得不錯,算是上世紀(jì)新一批現(xiàn)代藝術(shù)家。倒騰收藏品與出售畫作,從此發(fā)跡。程珠怡的原職是印刷廠會計,閑時接點私活,一家不愁吃穿。陳明捧回第一桶金,程珠怡腦子賺得快,乘著九十年代的炒股熱,發(fā)跡那點小錢便利滾利,滾雪球似的,愈來愈大,愈來愈多。搞得陳燕西一直不明白,自家為什么要搬出大院。人往高處走,有錢啦,好日子就在前頭,誰還會留在大雜院呢。這是程珠怡的原話。而陳燕西始終記得,小時傾盆大雨后,有彩虹滿輪。九三年一場大雪遮天蔽日,世界銀白。大院初夏的夜晚,榕樹高大茂密,不知誰家葡萄藤纏了一架子。滿天星斗,人們圍坐一起乘涼聊天。男人穿著背心褂子,女人偏愛連衣裙。有人手捧西瓜,有人搖著蒲扇。老者喜歡逗頑童,而年紀(jì)稍長的“小大人”做完作業(yè)在院里撒歡。九幾年的日子,好得有如一場夢。“再后來大家都搬走了,張姐他們家是第二個,說是北上去做生意?,F(xiàn)在回來嘛,應(yīng)當(dāng)是準(zhǔn)備后半生養(yǎng)老?!?/br>程珠怡收整好行李,鋒利的眉眼柔和許多。她彎唇一笑,歲月留下的皺紋畫在眼尾。不顯老,別有風(fēng)韻。“但大院都沒啦。老鄰居么,以后互相照應(yīng)幫襯,也挺好?!?/br>大院小巷挨個兒消失,文明道路四通八達。遺留下的老房子“突兀自憐”,誰不想離開,誰不想遠走高飛。陳燕西前幾年還試圖去尋回兒時記憶,但作為C市本地人,依著地圖居然也迷路。有幾十年未離開的“原住民”給他指了塊路牌,“噯,就那兒。只剩一塊牌子啦,早沒了。”陳燕西站在路口,幾分迷惘。其實不經(jīng)意間,一個時代就那么過去了。程珠怡單方面結(jié)束往事回憶,端著茶杯往書房去。臨走還不忘恐嚇陳燕西,“今晚翠園吃飯,你這次再敢遲到缺席早退,老娘就當(dāng)沒你這個龜兒子?!?/br>吃瓜群眾?陳燕西沒能逃脫厄運,只得轉(zhuǎn)頭問陳明:“咱媽要更年期啦?火氣這么大,爸爸您受累?!?/br>“但罵歸罵吧,我是龜兒子,你們怕不是一對王八?”陳明:“.......”哪兒來的不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