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過沈耀可能會采取這一策略，但經(jīng)過對沈耀手頭所掌握的可供調(diào)用的軍資儲備的縝密分析，高參部不認(rèn)為他會貿(mào)然發(fā)動進(jìn)攻，這一備案被列為第四號，也就是前面還有三條更有可能的計劃，都有各自的應(yīng)急措施，而這一條正好隔絕在外！

江承跳進(jìn)車?yán)?，顧聲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大概率會在本地戲社和馮公館，而這兩個地點是順路的。江承咬著牙把油門踩到底，他只是沒來由的心慌意亂，不得不借助其他手段讓自己得到一點短暫的寬慰。

江承是在快要出城的路上看見顧聲的。

青年本就白皙的面色被車頭燈照得雪白，雪亮的燈光模糊了他的五官，他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像是某處地府的大門洞開，孤凄的游魂浮上人間。

他接近失魂落魄的樣子讓江承呼吸一滯，當(dāng)即踩了剎車，從車上一躍而下，兩步擋在青年的面前，用力扳住了他的肩：“顧聲？顧聲！”

顧聲下意識地要避開他，人卻根本站不住了，腿一軟倒了下去。

江承一手從背后摟住他沒讓他滑下去，急促地呼吸著半抱著人上了車，掉轉(zhuǎn)車頭，在此處燃起的烽煙里馳往駐地。

記憶如同潮頭行舟不斷顛簸，間或有浪頭拍在身上，拉扯著人回到現(xiàn)實。

顧聲壓著眼眶扶著椅背坐起來，開車的男人從后視鏡里看見，忙說道：“醒了？要不要喝點水？馬上就到家了，你沒事吧？”

暫時走失的回憶一瞬間隨著男人的聲音回到腦海，顧聲清凌凌震了一下，后背用力地貼住了車座。

江承不知有故，從車座旁的格子里拿出保溫杯遞給他：“嚇著了吧？空襲已經(jīng)停了，拿著，水是好的，老張每天換新的備用。壓壓驚！”

顧聲沒動，江承沒再強(qiáng)迫，把杯子放到副駕上，又說道：“是沈耀搞突襲，津州司令部已經(jīng)遭到了精確襲擊，對方有備而來。潯州也已經(jīng)不安全了，南匪起兵。這兩支隊伍今天能炸司令部，明天就能炸我祖宅，這場硬仗不可能不打，你要有心理準(zhǔn)備?！?/br>
顧聲點了點頭，別開了視線。

車窗外的亮光籠在他的臉上，像是結(jié)了一層薄霜。

江承先沖進(jìn)樓跟徐副官取得了聯(lián)絡(luò)，得知偵察機(jī)已經(jīng)起飛，又指示偵察連準(zhǔn)備前方探路，剛剛從前方戰(zhàn)事里回過神，轉(zhuǎn)頭看見顧聲站在房門外看著他。

他把書房弄成了辦公室，顧聲回來一般都是直接去客臥，極少出現(xiàn)在書房門口，此時他看上去像是受了驚，臉色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漆黑的眼珠上甚至蒙著點水汽。江承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累了的錯覺，他竟覺得此刻的顧聲看起來……如同那些精工雕琢的瓷娃娃，透著觸目驚心的脆弱。

顧聲竭力向他地笑了一下，低不可聞地嗓音聽上去更像是哽咽：“……江承，你能陪我躺一會兒嗎？”

那一瞬間江承以為自己晝夜連軸轉(zhuǎn)累出了幻覺，不可置信地緊盯著那兩片開合的薄唇。

顧聲抽泣似的喘息了一聲，又重復(fù)了一遍：“我有點害怕，你能陪我睡一會兒嗎？”

江承的心在那一刻霎那化成了一汪水，飄忽得一瞬間忘了自己身處何地姓甚名誰，身體搶在神志之前沖了出去，健壯有力的大手一把摟過青年單薄的脊背，抬腿蹬開隔壁主臥的門，抱著人倒在了床上。

等他回過神來，年輕人貓似的靠在他懷里，身體略帶涼意的觸感恍惚得不真實。

換在平時這樣的誘惑對江承簡直是致命的，全身上下的血都轟一下往下涌緊接著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但真到現(xiàn)在這時候，江承卻偏生不出那樣的心思，年輕人少年似的身體輕輕貼在自己身邊，呼出的熱氣蹭過肩頸，哪怕隔著幾層冬衣，江承都覺得比他此前任何一次和顧聲的距離都近。

原來這種感覺這么好。

江承恍然地想，他之前是抽哪門子風(fēng)，非把人往仇人的路上逼？

江承側(cè)過頭，在年輕人的發(fā)頂輕輕蹭了蹭，把他往自己身上更用力地送了一下，輕輕箍住他，喃喃道：“我陪你，我一定會陪你的……你安心休息吧，睡吧?！?/br>
顧聲像是啜泣了一聲，在被子下緩緩伸出手，環(huán)住了江承的腰。

江承徹底僵住了。

他認(rèn)識顧聲快三個月來，從來沒有得到過這樣的恩寵，想要顧聲主動回應(yīng)的愿望早已被他拋到了九霄云外，列進(jìn)“絕對不可能發(fā)生的大事”列表，這整個晚上的驚喜太多，幾乎以毀滅性的姿態(tài)壓倒沈耀舉兵的意外狀況，生生把江承砸蒙了過去。

江承一動也不敢動，就讓他抱著。這實在太難得了，難得得江承想當(dāng)場繞著滬上外環(huán)跑上三圈，讓江南濕冷的朔風(fēng)給他熾熱的內(nèi)心降降溫。

他不敢破壞這一時間難得的和睦，也不敢隨便開口破壞氣氛，只是小心翼翼把青年護(hù)在懷里，從他的頭頂望下去，目光細(xì)細(xì)描摹著夜色之中青年瓷白的面容。

有水色濡濕了他卷翹疏朗的眼睫，順著面頰向下滑落。

江承一時間以為自己看錯了，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你……我弄疼你了？你……你別哭啊……”

他倉促地起身，腰卻被輕輕環(huán)住，顧聲幾不可見地?fù)u了搖頭，放棄似的偎進(jìn)他懷里，不動了。

江承的整顆心臟似乎跟著被重重撞擊了一下，沉甸甸地墜向了身體深處的某個角落，而與此同時仿佛泡沫般晶瑩而輕快的東西浮上來，迅速擠占滿了他的整個人整個靈魂。

如果說剛才江承只是極度的驚喜和詫異的話，那他現(xiàn)在的感受大概只能用狂喜表達(dá)。

直到這一刻，江承才深刻地理解了“飄飄然”這個形容詞，原來一個人得償所愿，整個人都像是被極輕盈的泡沫填滿，通體舒暢得就像要凌空漂浮起來。

而這種感覺又是如此的真實，就像那一剎那心臟飛速下沉的熨帖一般，那個給他帶來無盡歡欣與滿足的年輕人正躺在他身側(cè)，微涼的觸感從他環(huán)抱住自己的腰間傳來。

他的本能在刺激他的欲望，他前二十余載的人生可能都不曾領(lǐng)教過這樣銷魂蝕骨使人痛不欲生的折磨。

他以為他會控制不住自己，大腦向下半身繳械，當(dāng)機(jī)立斷在“再忍下去不是男人不如讓顧聲接著恨他”和“保持今夜的先進(jìn)性和純潔性做出必要的自我犧牲”之間義不容辭地選擇前者，而事實上他僅僅盯了對面的衣柜一小會兒，一整天的疲倦與此刻來之不易的安適都席卷上來，隨即沉沉地墜入了夢鄉(xiāng)。

江承心甘情愿，甘之如飴。

他腦海中甚至有一個欣喜若狂的聲音在響，震耳欲聾又幾不可聞。

……這是不是可以說，顧聲……終于要接受他了？

也許他掙扎了這么久終于累了，也許他終于回過頭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真心……江承無意識地又否定了這些念頭，像是小心翼翼地維護(hù)著一個如夢的心愿，生怕一不留神就被那個人毫不留情的打碎了。

黯淡無聲的夜色之中，顧聲悄然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