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xù)的感情很矛盾，一是早年宋淑珍一貫偏袒這嫡出的長子，雖然江家上下沒有敢虧待江承的，江知涯甚至更偏愛這個個性頗似他本人的次子，但畢竟有那么重身份橫亙在那里；二是江承還不懂事的時候跟他大哥玩得還不錯，長大了兩人走的路子大相徑庭，也有了各自的利益集團，關系難免疏遠，兒時的兄弟感情卻不能說全然沒有。

宋淑珍當初一力扶植江續(xù)上位，把江承借故支到了海外，江承基本也認了，反正江續(xù)從小就是當太子爺教養(yǎng)的，他想出頭，唯一一條路就是自己另起爐灶。

然而就在他已經在國外混得風生水起有幾分眉目的時候，這邊江續(xù)就失蹤了，江知涯連夜一架飛機降落在他家外圍五十里地的機場上，幾個彪形大漢直接把他從酒館里頭撈出來，拿手銬一銬塞進座艙，前后不到二十四個小時就把江承按在了他老子跟前。

江承酒醒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祖屋大堂里的那一刻，真真是殺了江續(xù)、把這一家子統(tǒng)統(tǒng)拖出去斃了的心都有。

這是拿他當什么？

這他娘的是拿他當廁紙！想用用，用完扔！

江承當時就暴走了，江家大宅那整兩天方圓十里近不了人，充溢著雞飛蛋打你死我活的□□味，江知涯按兵不動寸步不讓，宋淑珍哭得梨花帶雨嗓音凄厲，在津州城連綿不絕的秋雨聲中一聲尖叫：“江承！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的一切都是誰給的??！”

那一聲就跟那天罕見的暴雨似的一盆涼水兜頭扣下，讓掀桌砸屋完了摔門就要走的江承剎那噤聲停了步子，赤色的雙眼沉沉地從眉骨下抬起，冷冷地看向那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

宋淑珍指著他冷笑起來：“你們姓江的就是沒良心的東西！一個個的白眼兒狼！江承，你以為你現(xiàn)在的有的都是你該有的？我告訴你，沒有你姑奶奶我，你老子現(xiàn)在也就是流竄在東南沿海小偷小摸的二流子！你跟我拿喬？……”

“淑珍！”江知涯厲聲一喝。

他那一聲雄渾而又威嚴，江承都被喝得一愣，宋淑珍渾身劇烈地抖了一下，咧了下嘴，扶著半邊掉下來的發(fā)髻轉過頭去，從胸腔里發(fā)出極深極沉的響聲：“哦……好啊，你……江知涯，你是什么東西我跟了你這些年我還不知道嗎？你就是在利用我！你就是想讓宋家?guī)湍泐I兵一方才娶的我！你在乎過我嗎？你在乎你親生的兒子嗎？你就喜歡外邊那群野女人！喜歡她們下的野種……”

“你別說了！大家閨秀，說這些像什么樣子！”江知涯眉頭緊皺，似乎對她的話極為嫌惡，對江承旁邊小心候著的老媽子招了招手，“過來！扶大太太去梳洗！”

兩個婆子連忙小跑過來，卻被宋淑珍直接打開，宋淑珍直視著江知涯怒喝：“你們都給我滾出去！——你現(xiàn)在不讓我說了？你做過些什么自己心里沒點數(shù)嗎啊？好啊，我宋家現(xiàn)在是沒落，也沒到指著你賞飯吃！正兒一天兩天不在跟前你就著急忙慌地要另找別人掌事了？我告訴你爺倆，正兒回不來，姑奶奶我跟你們沒完！”

她用力拿手絹一抹臉，恨恨地瞥了眼江承，又對江知涯陰瘆瘆地笑了：“……我把你以前那點事都抖出去，看看身敗名裂千夫所指的究竟是誰！”

“我干什么，還不是為了你們！”江知涯左右一瞪兩個婆子，“愣著干什么？把太太送回房里去！今天的事誰也不許對外透露半個字！”

宋淑珍的潑辣是津州的貴太太里只稱第二沒有敢稱第一的，原因在于她那一輩的宋家人丁單薄，正房只出了這么一個幺女，上頭四五個嫡出庶出的哥哥，從小是受盡千般寵長起來的，家里就沒人說她什么不是，什么都隨她性子來。

就連她當年下嫁江知涯，都是她一意孤行，宋家不得不作了妥協(xié)。

如果沒這一層，江知涯即便攀上了這門親事，能否在津州扎下根，都很難說。

然而于此的代價是即便江知涯不算倒插門，后來聲勢漸起徹底擺脫了宋家的控制，甚至宋家很多產業(yè)還需要依附江氏之后，宋淑珍依舊可以在江知涯面前擺盡臉色，江知涯就是動不得她。

貧賤之交無相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更何況江知涯還有抹不掉的把柄一輩子留在在宋氏手里。

江知涯把江承叫到面前來。

江承猶豫了一下，在他面前站定。

那時候他的臉色是很不好的，帶著宿醉的憔悴和未褪的憤懣，困獸般的神色籠罩在線條剛毅的面容上。身上還是在國外穿的便裝，長褲裹著緊實的大腿收入軍靴，賁張的三角肌飽滿地撐起上衣兩肩，平展的肩頭顯得整個人比出國前甚至更結實挺拔一些。

江知涯緩緩地打量著這個年輕的帶著野獸般厲色的青年人，他中年得子，不論宋淑珍怎么看，這兩個兒子于他，都是極寶貝的。

“你別聽她的，我不會虧待你的?！绷季茫拈_了口。

江承順著他的目光往走廊上看了一眼，低聲說：“她說的對?！?/br>
江知涯皺眉看著他。

“我今晚會把消息散出去，就說你明天回國?！苯哪闷鹋赃呉呀洓隽舜蟀氲牟栲艘豢冢瑢姓f，“你在家修整兩天，我讓人牽頭給你辦個接風宴，祝賀你進修結束學成歸國。繼正原來的心腹都叫過來，找些名頭多聚聚，你看著點說話，人都重新熟悉一下，知道嗎？”

“嗯，”江承說，轉身要走。

“哦，還有，”江知涯又叫住他，“叫幾個親信帶人南下搜一搜，動靜小一點。不論怎么說也是你大哥，他不走，你還不知在哪漂著呢。”

江承找人找得不可謂不盡心。無論他是不是想坐穩(wěn)這把太子爺?shù)慕灰?，江續(xù)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永遠都會是一顆□□，隨時可能把人炸得體無完膚。

但江續(xù)就跟消失在了這四萬萬華夏生靈中了一般，南方親信每隔幾日傳來的消息就成了讓他生活永無寧日的心病，宋淑珍時刻準備著讓他難看。

江承對此毫無頭緒，他在國外就是自己過自己的，國內的事基本不聞不問，江續(xù)失蹤的事情還是被綁回江宅才知道的，對外也基本不漏風聲，根本無從查起。

只有江知涯把江續(xù)幾封手札和兩本寫滿批注的書放在江承跟前，說江續(xù)一直與聯(lián)大一位周姓教授聯(lián)系甚密，極有可能受新風潮的影響太深，以至于反叛家業(yè)，投敵求榮。

江續(xù)跟江承相比，完全是個讀書人。打小就是這樣。

斯文儒雅溫潤平和，不說出身把他認成新式知識分子的可能極大，平常管理經手的事物之外，偏好文藝。這江承一貫是知道的，他十來歲最上躥下跳不肯安生的時候，都是江續(xù)看著他逼他讀的書。但江續(xù)會受新思潮影響到此地步，江承就有點不敢想了。

然而他看過那些未寄出的手札和筆記，分明是江續(xù)親筆，里面透露的意思，仔細推敲一番，似乎確有那種可能。

但總的來說，江承還是有些將信將疑，直到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