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關(guān)照的關(guān)系，方凱利用警署的職務(wù)之便給宋家的槍械走私提供官面庇護，宋家則在暗處穩(wěn)固他的位置。

從前是老宋，現(xiàn)在就是這個年輕的繼任者。

宋昭和江承一塊長大，實屬為數(shù)不多能在他面前說上話的，也有心探江家的口風(fēng)，遂和江承約見在第二天上午八點。

江承沒到司令部去，就在別苑見的他。

面對宋昭江承總是稍微放得開些，繃著臉把電報壓在茶杯下：“cao了，你問我怎么想，你怎么不去問江知涯？沈聞昌他娘的在這節(jié)骨眼上死了，狗日的簡直把我往死里整……”

當(dāng)時顧聲剛從樓下吊嗓回來，走到茶幾前倒了杯水，聞言插話道：“……沈聞昌一死，民怨宣泄，日方滲透受阻，不是皆大歡喜的事么？”

“屁！”江承把報紙一拍，怒道，“哪這么好的事？你以為沈耀發(fā)個廣播說他上位，他的位子就坐穩(wěn)當(dāng)了？他這話一放出來，沈聞昌駐關(guān)南的小兒子沈佑今天就能廣播說大哥利欲熏心弒父叛變，沈耀為了避免兜這個罪名他會怎么干？他最好的手段就是把暗殺的罪名往我頭上扣！”

顧聲舉著杯子，整個人受了寒似的顫了一下。

江承蹙著眉翻文件，見他不說話了，以為他被自己說服了，又道：“屆時他再來一出替父尋仇的戲碼，一方面保證跟著老爺子起家的將軍們對他忠心耿耿、壓著他的弟弟們只能跟他統(tǒng)一戰(zhàn)線，也就相當(dāng)于依附于他，另一方面他們一致對我，矛盾就從內(nèi)轉(zhuǎn)向外，人心就齊！沈耀最擔(dān)心的是什么？他頂著沈聞昌暴斃的風(fēng)頭上任，不得人心！”

顧聲頓了頓，頗覺可笑地問：“照你的意思，沈聞昌還死錯了？”

江承一拍大腿，接口道：“當(dāng)然死錯了！你懂什么，沈聞昌在那里，平頭百姓倒霉是倒霉了點，日子照過，沈聞昌一死，就不算數(shù)了！你懂這是什么意思么？老爺子和姓沈的打了十年，停戰(zhàn)十年，京北cao持得有聲有色，沈耀到時名正言順地撕毀停戰(zhàn)協(xié)定，我和沈家?guī)仔值茉俅蚱饋?，這又得多少軍士戰(zhàn)死沙場，弄得民不聊生？”

他頓了一頓，又覺得自己說得有些重了，顧聲嘛，說到底只是個優(yōu)伶唱戲的，折子本子里的興衰榮辱究竟經(jīng)過文人藻飾，比不得真刀真槍的博弈，于是放了文件站起來，抬手撥了撥他耳邊的碎發(fā)：“成了，你只管唱你的戲去，天大的事兒有我頂著呢，嗯？”

顧聲微微偏開他的手，目光閃爍了一下，低聲問：“所以那些被□□壓迫至死的人，都不用在乎了嗎？”

“你哪來的……”江承一愣，把什么三民思想咽了回去，“學(xué)生又擱那胡咧咧了是吧？cao了，問題不能這么看啊，大局為重知不知道？我這么跟你說吧……”

“不，我自己想的?！鳖櫬晸u了搖頭，“你想怎么跟我說？說沿?，F(xiàn)在的形勢已經(jīng)大定，北中南三帶六軍閥分裂割據(jù)，家系傳承，殺了一個當(dāng)家的，立刻有后人頂上來，再動亂幾年，又變成原來那個民不聊生的樣子，打仗還勞民傷財？你覺得是這樣啊，很對，可是我覺得奇怪，為什么生而為平民，就得相信忍受這種被奴役著單方面妥協(xié)的日子，可以避免生靈涂炭的災(zāi)禍？人們連自己的腦子都被控制著，難道就比身死形滅好嗎？”

顧聲幾乎從來沒有一次跟江承說過這么多話，江承一時竟有點回不過味來，他只是直覺得顧聲說的很危險，近乎接近懸崖邊緣的危險，這個明明就站在他面前半米處的人一瞬間離得很遠，他下意識地想反駁，細想?yún)s發(fā)現(xiàn)顧聲其實不像他想得那樣對時政一無所知，這種感覺讓江承覺得焦灼，好像從未認識過顧聲這個人一般。

“你……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苯忻銖娦α艘幌?，“我說，這天下亂對你有什么好處，拯救愚昧麻木的國民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嗎？嘖，有些東西……算了……”

他一抬眼，看見顧聲放了杯子就往樓下走，出聲問他：“哎？你干嘛去？”

顧聲頭也不回：“鴻新班?！?/br>
江承哦了一聲，刨根問底道：“你前天早上干嘛去了？我派人往鴻新班去問了，說你一早就走了?！?/br>
顧聲不耐地咬咬牙，不再作答，抽身就往樓下走。

江承額角青筋暴跳，兩步跨到了樓道口，宋昭在后面眼睜睜看他拳頭都握緊了，心道不妙，剛起身跟過去，卻見江承攥緊的手僵了僵，松開來按在扶手上，對下面頭也不回往外走的年輕人喊道：“……那你早點回來啊，等你吃晚飯！”

宋昭乃大驚，跟見了鬼似的猛盯江承。江承剛壓著脾氣，轉(zhuǎn)身被他這眼神一看，登時拉了臉：“看什么呢！”

“嘿……”宋昭訕笑了一聲，沖樓梯口抬了下下巴，“不是你作風(fēng)啊，這是想明白了？”

“想明白個屁！”江承在沙發(fā)上一屁股坐下，捏起顧聲剛放下的茶杯就是咕咚一口，“要想明白也得是他想！我作風(fēng)怎么了？我對他哪不好了？他非要唱，攔不住，也成，我入股資助行不行？就當(dāng)換個名頭補貼他唄，就不要！奶奶的，就那破戲班能掙幾個錢……”

宋昭開始還犯嘀咕，聽到后頭簡直驚了：“啥？你不是說上回送了件什么來著，不是已經(jīng)收了嗎？”

江承上回受邀去了趟洋行拍賣會的開幕式，主辦方給他留了件頂尖的進口洋表，雕刻懷表，琺瑯表殼，水鉆鑲得熠熠生輝，懷表架上嵌著橢圓形切割的藍寶石，據(jù)說光表盤上一個裝飾圖案就用了152顆碎鉆。江承平價拿下，成交價依舊高得使人膽寒——然后他轉(zhuǎn)手就把那傳說稀世工藝手動上弦的絕版名表送給了顧聲。

杜寒當(dāng)初聽著內(nèi)部報價都直吸涼氣，身心俱疲地感慨他就是在那破醫(yī)院干到死也掙不出一個表的錢。

江承不以為然：“扯犢子，你看他用過一回沒有？現(xiàn)在還擱那壁櫥里放著?！彼欀键c了支煙：“他要肯把這宅子收下，算我把東西送出去了?！?/br>
宋昭詫異地低呼了一聲，看江承那臉色，頗有幾分他再多嘴就把他鏟出門外的意思，話到了嘴邊，想了想，到底還是咽了回去。

顧聲到現(xiàn)在沒收過江承的東西，沒要過江承的錢。

這意味著什么？

江承不敢去想，也拒絕聽宋昭大驚小怪地問出來，這種感覺就跟聽顧聲驚才絕艷的演出時候似的，仿佛只要顧聲想，他立刻就能從他身邊抽身離開，撇得干干凈凈不留痕跡，而他為留住這個人曾做的一切努力，都將像那些留在對方身上的傷痕淤血一樣，最終煙消云散。

宋昭明智地談起了全城搜查的事，江承捏著杯子，突兀地打了個寒噤。

顧聲出了別苑。

小李抬手想攔他，被顧聲側(cè)著臉瞥了一眼，生生把想攔阻的話咽了，小心地試探他：“顧爺？”

“我回趟班里，想跟你就跟著。我不為難你。”顧聲一抿唇，轉(zhuǎn)過身來，淡淡地看著他。

這時早上的陽光恰好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