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是我沒提前打招呼，缺誰演誰。”

“你……”柳眠被噎得一頓，顧聲也算成名的角兒，而名角兒大多不給人配戲，嫌自掉身價，他原先預(yù)備好了詰難顧聲，借口缺人要他給自己配戲，料準(zhǔn)了顧聲多半不答應(yīng)，他便去各處宣揚(yáng)他飛上枝頭看不起同道，不料顧聲對自己的認(rèn)識倒清醒，瞧著任人揉搓的樣子實際把他話頭都堵了個嚴(yán)實。

“行！哼……你收拾收拾吧！”柳眠一甩手，那件點(diǎn)翠頂花便被擲在了桌面上，“拿去！宋老板說定了今晚賞我剛從江南來的整套水鉆首飾呢！”

顧聲頷首送他離開，折身立在桌邊，潔白分明的指骨無意識地剮蹭過頂花上細(xì)膩順滑的翎毛，望著窗外柳眠大步而過的背影微微瞇了瞇眼。

柳眠借故打壓顧聲的事其實江承也知道，甚至這里頭還摻著江承自己一手。

顧聲底子好，論身段扮相戲腔樣樣都是百里挑一，還真心喜歡這行，放眼全京北真未必再找著個比他伶俐的。柳眠在此間倒未必遜于顧聲，但他柳老板聲名之盛、流傳之廣，顧聲是遠(yuǎn)遠(yuǎn)及不上的。

這里頭自有其門道，最要緊的一條，便是那些官宦富家子弟的追捧多寡。

顧聲性子淡，不喜出挑的名聲，打開始就在津州的票友們中間流傳著。這倒并非說他傲慢難相與——相反，顧聲為人素來平和謙遜得緊，甚至帶點(diǎn)從容鎮(zhèn)定的風(fēng)度，以至于戲院里最能哄鬧的俗人腳夫們都愿意安靜聽他說兩句話，回頭逢人便說這顧老板好啊，真好，怎么好呢，不知道，就是好。

稍微有點(diǎn)文化的看客聽說、見過，便能大概道個所以然了，以致有一陣顧聲的鐵桿票友里廣泛流傳起“可惜了顧爺這性子，若是學(xué)得他人一半鉆營，怕是比柳老板早紅透這半邊天”的稱譽(yù)。

但即便是他顧老板最資深的戲迷，若要他稱贊顧聲“熱情隨和好交往”，卻也是說不出口的。

他謙和溫潤是伶界公認(rèn)沒錯，但他那溫和卻總似隔了點(diǎn)什么，細(xì)微卻恰到好處地把他跟旁人間隔開來，以至于更像是一種寡淡與疏離。

這種感覺在平常與來客往來攀談之間并不分明，對多數(shù)生客而言，顧聲單就站在那里勾唇笑一笑，就足夠他們玩味嬉笑上一會兒的了。

只是像宋昭江承這樣的戲院?？突蚴枪倩伦拥?，發(fā)拜帖請了人去唱堂會。在主角們唱罷上堂屋例行公事地謝主人家賞的時候，偶然地一抬眼，隔著屋里喧嚷的人，看到顧聲獨(dú)自在外緣站著，半垂著眼睫淡淡地望著別處。

事實上這些都是其次，像顧聲柳眠似的人物，本來就是富貴人家的玩物，販夫走卒平頭百姓也就見著了打量一下的功夫。

要想紅得快，紅得久，就得靠五陵年少們拿銀兩封賞抬舉著。

顧聲唱得好，長得又漂亮，床上的風(fēng)光早在貴賓席的雅座上由一票紅光滿面的大老爺欽定過了，開始也對人示好，隨口稱贊這顧老板手可生得真細(xì)嫩，一邊摘了指頭上鑲金鎏銀的戒指給他套上，順手再揩上一把油，共度良宵的邀請?zhí)焯觳粩?，言語調(diào)戲從來不少。這么著過好一陣子，顧聲就跟無所覺察似的照舊唱他的戲推別人的局，生生把地稅局的金局長逼得沉不住氣，直接往他跟前甩了票子要包他回去。

顧聲側(cè)著身子坐在那里，挑起眼皮瞥了那幾張銀票一眼，手按在上頭漫不經(jīng)心地翻了翻。

金局長一看這有戲，一聲笑還沒出聲，忽的眼前一花，顧聲居然把三五張票子掀在了他的臉上！

金局大罵一聲畜生抬手就要打，顧聲卻坐正了身子，冷冷地抬眼直視著他，厲聲罵了一句滾！

作者有話要說：

有點(diǎn)歷史差錯請勿深究TVT,此文經(jīng)不起考據(jù)TVT，被基友取笑說我又開始誤導(dǎo)小孩子了（跪）

碼字龜速……日更很有壓力，攢存稿去也

第5章堂會

5.

那一聲滾幾乎拔得變了調(diào)，帶著點(diǎn)聲嘶力竭的可怖。從不見他厲色待人的老爺都吃了一驚，恨顧聲膽敢跟他們當(dāng)眾擺臉色恨得心里出血，見人聚攏來又不好當(dāng)場跟個唱戲的撕破臉皮，蹬開桌子罵聲不識好歹的東西，提起屁股就走。

從此顧聲門前冷落，除了真心聽?wèi)蚝瓦€心存念想?yún)s不敢造次的一桿票友，有心有力抬舉他的一氣散了個七八成。

江承聽說這事的時候“啪”地一拍大腿，叫了聲好，對顧聲對待這幫狂蜂浪蝶登徒子的態(tài)度極為滿意，順手就把那人從邊上拖過去吧唧親了一口。

盡管他在湊上去的同時顧聲就偏開了臉，神色中恍惚透著點(diǎn)深切的疲倦與厭煩，但江承滿意于戲子的潔身自好和細(xì)膩溫潤的面頰，忽略了這點(diǎn)微不足道的眼色。

無論因為什么，顧聲不如不碰。尋歡作樂的老爺少爺們自然不會吊死在這一棵樹上，津州方圓數(shù)千里的地方，別說專干這一行的舞女了，就是找個跟顧聲條件類似的，有什么難的？

譬如和顧聲師出同門的柳眠，就明顯會做人得多了。

他自幼被親娘賣進(jìn)戲班，而后際遇不幸，一早體嘗到了屈于人下的卑微與屈辱，對方卻是個翻云覆雨的好手，從那時起就在他腦子里留下了一個不可磨滅的深切的意識：

他有教英雄醉死溫柔鄉(xiāng)的身段容貌，只要他逢迎得當(dāng)，而這就將是他在亂世最可靠堅固的依仗。

柳眠懂這個道理，在他知道自己長得好看之前就懂。

所以他不會跟顧聲似的一貫消極抵抗，他忍受官宦子弟的狎昵褻玩幾乎來者不拒，他知道這是他自保的根基。時間一晃十年，他出名成角，身價水漲船高，普通商客已經(jīng)難得一親芳澤，卻至始至終長袖善舞，在一眾軍閥富商之間頗具聲名。

這是最周全最聰明的處世法，柳眠也有本事兜得轉(zhuǎn)這里頭的彎彎繞繞。柳眠這津州第一科班乾旦頭魁的名聲，也非浪得虛名，十三歲一曲出道即是滿堂彩，模樣出落得更加標(biāo)致漂亮。

戲唱得好，人又出挑，難得的是還會做人，柳眠那簡直沒有吃不開的理由。

人這一紅，私心雜念就比起先前一心想紅的時候多得多了。柳眠其實從開頭就不喜歡顧聲，后來就更加的厭惡。

原因無他，顧聲唱得比他好。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nèi)行看門道，這戲臺子外頭那再懂行——就是全津州最懂行的票友，在靠這行當(dāng)吃飯的人眼里，難免都是外行，把顧聲柳眠跟他們師兄師弟們分個高下的水平是有，再往里頭精細(xì)的聽，就只能以“蘿卜青菜”一言概之了。

但柳眠自己知道，他聽得出來，顧聲就是比他厲害。

而且，是厲害得多。

顧聲是典型的不顯山不露水，他生的性子就那樣，戲子的性情那自然是會流露在他的戲里的，聽不了那么精微的票友，也大抵知道顧聲的唱腔曲折跌宕繁復(fù)厚重，而柳眠則更為清新俊逸圓潤生動，這唱腔本身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