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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昀一天里第二次忘了詞。在外人看來,兩人像有病一樣面面相覷了片刻,顧昀僵立了許久沒做出反應(yīng),長庚的神色漸漸黯了下去,心里自嘲地想道:“果然還是我的錯覺?!?/br>就在他打算退開的時候,長庚的瞳孔忽然距離地收縮了一下,因為長袖掩映下,顧昀居然回握了他的手,冰冷干澀的手指帶著鋼甲的力度,沒有一點躲閃游移。顧昀微微嘆了口氣,心里知道,他方才半是沖動半是不忍地邁出這么一步,以后再也不能回頭了——被烏爾骨折騰了這么多年的長庚承受不起,再者態(tài)度反反復(fù)復(fù),也實在太不是東西。他并非沒有說過逢場作戲的甜言蜜語,喝多了也會滿嘴跑馬地胡亂承諾,可是一生到此,方才知道所謂山盟海誓竟是沉重得難以出口,話到嘴邊,也只剩一句:“我讓你多保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必那么殫精竭慮,有我呢。”長庚整個人有點傻了,顧昀一句話從他左耳進去,又從右耳原封不動的集體撤離,一個字都沒聽進去。顧昀被他盯得有些尷尬:“走了,那幫泥腿子都等著瞻仰雁王風(fēng)采呢,傻站在這喝西北風(fēng)算怎么回事?”在玄鐵營的地盤上,是不可能搞什么“葡萄美酒”、“美人歌舞”的,戰(zhàn)時軍中嚴令禁酒,敢偷喝一滴的一律軍法處置,絕不姑息。而此地唯一跟“美人”沾點邊的陳姑娘也在顧昀鋼板撤下去之后,便自己領(lǐng)了軍醫(yī)的職,在嘉峪關(guān)以內(nèi)的傷兵所忙得不可開交,十天半月沒出現(xiàn)過了,眼下就剩下個“西北一枝花”,雖不會跳舞,但好在能隨便看,不要錢。所謂給雁親王接風(fēng),也不過就是多做幾個菜,暫時不負責布防的幾位將軍過來做個陪而已——還不能陪到太晚,因為要輪流頂班,一點休息時間彌足珍貴,他們片刻不敢放松,還未入夜,人就都散了。只剩下一個顧昀領(lǐng)著始終有點恍惚的雁王去安頓。“這邊無聊得很吧?吃沒好吃,喝沒好喝,一天到晚最出格的娛樂項目就是幾個人湊在一起掰腕子摔跤,輸贏還不帶彩頭,”顧昀回頭道,“你小時候是不是還因為我不肯帶你來生過氣?”長庚雖然滴酒沒沾,腳步卻一直有些發(fā)飄,總覺著自己在做夢,夢話道:“怎么會無聊?”顧昀想了想,從懷中摸出他的白玉短笛:“給你吹個新學(xué)的塞外曲聽好不好?”長庚注視著短笛的目光格外幽深,感覺這場夢他是醒不過來了。正這時候,整頓防務(wù)的沈易歸來,老遠就聽說雁王殿下親臨,本打算抱著復(fù)雜的心情過來一敘,不料還隔著百十來米,先眼尖地看見顧昀抽出了他的寶貝笛子,沈易頓時如臨大敵地腳步一轉(zhuǎn),扭頭就跑。顧昀手中的樂器從竹笛換成了玉笛,又在苦寒無趣的邊關(guān)修行半年之久,可是技藝卻奇跡般地毫無進步,催人尿下功力還猶勝當年,一闋塞外小曲,吹得人肝膽俱裂,不遠處一匹正等著重裝轡頭的戰(zhàn)馬嚇得活像被一群大野狼包圍,錐心泣血地嘶鳴起來,玄鷹斥候從天而降,踉蹌了一步愣是沒站穩(wěn),直接撲地,摔了個討壓歲錢的模樣。長庚:“……”他總算找到了一點自己沒在做夢的依據(jù)——這動靜已然超出了他狹隘的想象力。一曲終了,自以為隱晦地風(fēng)花雪月了一把的顧昀有幾分期待地問道:“好聽嗎?”“……”長庚遲疑良久,只好誠懇道,“清心醒神,有那個……退敵之能?!?/br>顧昀抬手用笛子敲了一下他的頭,對自己喪心病狂的技藝毫不臉紅:“就是為了讓你醒醒,這幾天跟我睡還是讓人給你收拾個親王帳?”剛有幾分清醒的雁王被這突如其來的調(diào)戲砸了個滿臉花,一時愣在了原地。顧昀眼睜睜地看著長庚自耳根下起了一片紅,一路蔓延到了臉上,不由得想起當年自己發(fā)高燒,長庚替他換衣服時那個不自在的模樣,當時只覺得無奈,這會心卻癢了起來,心想:“你趁我骨頭斷了一堆只能躺尸的時候占便宜那會,怎么就沒想到有今天呢?”顧昀道:“怎么又不吭聲了?”“不用麻煩……”長庚掙扎了半天,咬牙下定決心,“我……我正好要看看你的傷?!?/br>顧昀忍不住接著逗他道:“只看傷?”長庚:“……”☆、第73章首戰(zhàn)顧昀的腰椎和頸椎都有問題,長庚都不必細查,卸了甲隔衣服一摸就知道。他摒除綺念,皺眉道:“子熹,你多長時間沒卸輕裘了?”“拆了鋼板就一直穿著……”顧昀說到這突然感覺有什么不對,頓了一下,忙又補充道,“唔,洗澡的時候當然還是卸的,我可不是了然那有臟癖的禿驢?!?/br>長庚一伸手將他按趴下:“別動——你還有心思埋汰別人?!?/br>這些將軍們年輕時戎馬倥傯,威風(fēng)得不行,倘若有幸活到老,大多會落下一身傷病,腰椎頸椎異位簡直再正常不過,輕裘雖然輕便,但卻是直接加在人身上的,不像重甲那樣自有支撐,顧昀枕戈待旦起來,睡覺也不脫,久而久之骨頭和肌rou都得不到休息,長庚稍稍用力一按,就能聽見他一身筋骨“嘎啦嘎啦”地亂響。“你現(xiàn)在感覺不到,是因為腰背的肌rou尚且能撐住,將來上了年紀怎么辦?”長庚雙手從他后背肩胛骨上重重地捋過,揉捏起他僵硬的肩膀。沈易每每多說一句都要被他甩臉色,可是同樣的話換成長庚說,顧昀卻沒有一點不快,懶洋洋地半闔上眼聽著,軍中一切從簡,哪怕是安定侯也沒什么特權(quán),帳內(nèi)只有一條行軍床,一盞吊在床頭的汽燈,燈光昏暗,半遮半掩地籠著兩個人。長庚:“疼嗎?”顧昀搖搖頭,慢吞吞地低聲道:“你這批東西送來,風(fēng)聲必然已經(jīng)傳出去了,西域聯(lián)軍那群烏合之眾本來就各懷鬼胎,人人都在打自己的小算盤,眼下西洋人已經(jīng)支撐不了無條件提供給他們火機鋼甲了,過不了幾天,準有背信棄義偷偷向我投誠的……噗,你等等。”捏他的肩背時顧昀沒反應(yīng),但長庚的手指剛順著他的脊柱往下一捋到肋下附近,顧昀突然整個人一繃,笑了起來:“癢?!?/br>“……”長庚的手指吃著勁,幾乎卡進了他骨rou中,多停留一會想必是要把皮也按青的,無奈道,“這么大手勁也能癢,你分得清疼和癢嗎?”“分明是你手藝不行,”顧昀道,“不過他們投誠不會太真誠,這幫孫子兩面三刀的事干得太多了,不打服了下回還得弄得我們后院起火,我打算除夕夜里出兵,先揍一頓當年夜飯再說?!?/br>長庚一手按住顧昀的肩,另一只手豎過來,用手肘沿著顧昀的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