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回蕩在薄霧山間，一整個碌碌白晝沉淀下來，山腳下升起青白的炊煙，晚課的念佛聲回蕩在寺院中。

薛藏雪皺眉，從淺睡狀態(tài)醒來。

又做夢了？

自從上次在冥谷深淵發(fā)燒之后，就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夢見那個場景，到現(xiàn)在幾乎是連續(xù)不斷地做這個夢了。

做夢對他人而言或許很平常，對于自己而言可真并不是什么好預(yù)兆。

時間不夠了，要趕緊開始了。

薛藏雪支起身子，只見窗外天色漸昏，便站起整理了一下衣衫。

緩步走到幾邊，把油燈點著，圍上沙罩。

撩衣坐下，提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杯已經(jīng)涼透的白檀，置于唇邊。

愛茶者其實都不愛喝泡太久的冷茶，沒有香味，而且積味太重，口感不好。

但白檀不一樣，冷去的茶葉并不會被水泡開，失去原本的香味，反而會隨著溫度降低而蜷曲起來，散出去的那部分極少的味道像是在水里凝駐一般，剛好的香甜，多一份則濃，少一分嫌淡。

也正如某些人，并不會因為紅塵浸染而失去本我，他們只會將光芒內(nèi)斂，更加自由隨性地隨世事浮沉，不改初衷。

屋內(nèi)燈火一亮，門口適時響起敲門聲。

三聲輕叩，古舊的木門發(fā)出沉悶聲響，如這山間禪房里的梵音低吟一般，令人心境平和。

“哪位？”

薛藏雪懶懶的聲音飄出。

“薛施主，小僧聽梵?！?/br>
薛藏雪喝下一口冰冷卻清潤的茶，露出了然的表情。

“請進(jìn)。”

那個年輕而冒失的和尚推門而入，握著佛珠的手指有些發(fā)白，右腳邁進(jìn)屋的時候還在門檻上絆了一下。

第一次遇見聽梵的時候，薛藏雪剛到烏云城不久。

那日他正要出門，迎面而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和尚，手里抱著一只雪狼。

“薛醫(yī)師？”那和尚試探地問道。

他微笑，算是打了個招呼，側(cè)身而行，與那和尚擦肩而過。

“這狼崽餓了好幾天了，可以施舍點食物給它么？”和尚問。

薛藏雪有些詫異地回頭，見那和尚一身灰撲撲的僧袍被抓得破破爛爛，但眼神清澈，估計是個呆和尚。

薛藏雪只得說：“你進(jìn)去找七娘就好。”

隨即輕輕點頭，又揮了揮手以示告別。

那時他的眼睛才有些模糊，只覺得有什么東西一下被戳破，內(nèi)心空得不行。然后又是自嘲一笑，心說最近被好幾個道士說要走血光之災(zāi)，這算是不祥之兆么？

剛邁出兩步，只聽一聲嗚咽，身后一陣風(fēng)襲來。

薛藏雪本能地往旁邊一閃，伸手想逮住那只據(jù)說餓得發(fā)慌的雪狼。

不料眼前驀地一黑，突如其來的黑暗讓他腳下一個踉蹌，幾乎摔倒，那只雪狼剛好咬在他的手上，不偏不倚。

莫名其妙被咬的薛藏雪背貼著墻角坐下，無神的看著藥鋪里的薛素衣沖出來給自己止血，才突然記起自己從來不受任何飛禽走獸待見。

薛藏雪抬手，寬大的袖口遮住手指，指向?qū)γ娴钠褕F(tuán)。

“請坐?！?/br>
聽梵有些懊惱地坐下，不斷轉(zhuǎn)著手中那串半透明的珠子。

而薛藏雪一邊看著他毛焦火辣又不知怎么開口的樣子，一邊不急不緩地喝著茶，兩人竟一時無話。

良久，薛藏雪側(cè)身望向窗外。

“小師傅在這梵音繚繞中依舊如此不安，要是讓主持知道了，估計抄幾百遍心經(jīng)是跑不了的?！?/br>
聽梵倏然站起，雙手拍在木桌上，手掌抵著珠子和桌面相碰，那聲音聽得薛藏雪都覺得有些疼。

“薛施主，你可知癡念折壽？”“你可知癡念折壽？”

薛藏雪偏過頭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那和尚筆直地站在薛藏雪身后，清雋的臉上是極為認(rèn)真的表情。

“就算你將一身風(fēng)流扮演得惟妙惟肖又能怎樣，空虛的仍是空虛。施主大好年華，何不放下癡心，接受現(xiàn)實呢？”

“小師傅身在紅塵外，又為何管紅塵事，小心破戒?！彼旖且还矗D(zhuǎn)過身，又道，“不過感謝關(guān)心，這些事情，薛某自知?！?/br>
“薛施主，到現(xiàn)在都沒有危機感嗎？”

薛藏雪只是抬起眼皮，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

“危機？哪里來的危機，薛某怎么不知道？”

“你確定你可以在徹底走火入魔之前控制住自己？確定你的眼睛能支撐到那個時候？這次如果不是我強拉你上山，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赴約路上了對不對？你知不知道你要面對的不僅僅是那個人，還有你自己的本心？”

“這算是危機？”

“這是心魔?！?/br>
“心魔？我沒有心哪來心魔，我就是魔，哪來心魔？”

“放下執(zhí)念吧，那個人早就不在了，終有一天你會等到愿意接受你...”

薛藏雪打斷他，聲音驟然冰冷得像寒冬時節(jié)冰湖里最深的凌冰，往外冒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冰渣子。

“煩和尚，你不覺得，你管太寬了么。”

“小僧與薛施主你相識一場，不想看施主你就此步入歧途?！?/br>
“相識一場？我可沒覺得你我有那么熟。再說了，歧途？薛某這輩子還沒走過你所謂的正途。”

薛藏雪輕哼，帶著不屑。

“執(zhí)迷不悔！這樣下去，你，不會得到什么好結(jié)果的知道么！”

聽梵咬了咬牙，一口氣憋在胸口。

他想扯著薛藏雪的領(lǐng)子，想直接告訴他，繼續(xù)下去你會死真的會死??！從此不管你是公子無顏還是薛藏雪都不會存在了！你會死在那一戰(zhàn)！

但是，他也記得，那本傳記里薛藏雪與死亡邀約人的戰(zhàn)斗，燒掉了魔鬼城，拯救了整個西海九國。

這一切，除了他，沒人可以做到。

不能說，說了會像從前一樣，改變那些事，結(jié)果卻一塌糊涂。

薛藏雪盯著聽梵的眼睛，一雙年輕卻滄桑的眼睛茫然地看著他，又像是在看著一個更為遙遠(yuǎn)的靈魂，里面有慈悲，惱怒，迷惑，掙扎，墨云聚散，陰晴不定。

“聽梵，”薛藏雪沉下聲，“你腦子里存在一些事情，或許關(guān)于我，或許關(guān)于江湖?！?/br>
他頓了頓。

“可我覺得那對我來說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我不需要依靠那些事情去改變我的想法，甚至于，我的未來?！?/br>
聽梵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薛藏雪。

他在薛藏雪晶亮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愚蠢呆滯的表情。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聽梵的內(nèi)心在狂吼，不知道是喜悅而震撼。

薛藏雪搖頭，似乎明白聽梵內(nèi)心所想。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br>
“但我想告訴你，有些事，必須由我去解決，那是我的責(zé)任，我不想推給任何人?！?/br>
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