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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一九又瞟了瞟他身上,道:“你這把劍倒是從不離身,看這質(zhì)地肯定不是官差的佩劍,家傳的?”韓瑯點點頭,見賀一九湊近,索性將劍抽出來給對方打量。這是一把短劍,長度約莫二尺三寸,劍柄上刻著青鳳紋樣。一般武人不愿意使這種短劍,覺得劍刃薄,重量輕,殺傷力太差。但韓瑯家傳的“快劍九式”本來就講究迅疾和狠辣,電光火石之間便能奪人性命,搭配上這把短劍,可以說是相輔相成,缺一不可。這把劍是韓瑯母親的遺物,劍鞘上刻著“鳳不言”三個古篆,賀一九看到就挑了挑眉毛。韓瑯以為對方打算笑話他幾句,比如說他一個大男人用這種娘們唧唧的短劍。但賀一九只是思索了片刻,然后道:“聽說,人稱‘赤練牡丹’的楚鳳柔嫁給了一位姓韓的縣尉,從此銷聲匿跡。她是你母親?”韓瑯沒料到賀一九能猜出來,稍顯驚訝地點了點頭。“難怪了,”賀一九道,“上回和你交手就覺得你武功不簡單,只當(dāng)一個縣尉實在屈才了,為何不去闖蕩江湖呢?”韓瑯一怔,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我跟你不同,沒那種灑脫的氣魄,也沒那么大能耐。我只想安安心心地做好一件事,就是和我父親一樣當(dāng)個平凡的縣尉。其他的我不感興趣?!?/br>“能耐?”賀一九轉(zhuǎn)頭看他,“你覺得我有什么能耐?”韓瑯思索了片刻:“你會的不少,武學(xué)、醫(yī)術(shù)、相術(shù)……還有很多難以形容的手藝,你好像天生就不是一般人,對什么都很在行。”賀一九很不正經(jīng)地笑起來,勾著韓瑯肩膀撩他的頭發(fā):“偷著觀察我?”韓瑯沒搭腔,一臉“你想多了”的表情。賀一九嘴角一勾,又道:“你太高看我了。相術(shù)風(fēng)水,皮行賣藥,能有多大區(qū)別?考驗的都是眼睛、嘴巴和腦袋瓜子的本事。沒鬼的變成有鬼,沒病的變成有病,小鬼變厲鬼,小病變絕癥,還不全都是我說什么他們信什么。老爺子花了十幾年只教會了我兩個本事:一個是布局,等著傻子往里跳,然后拿錢走人,就這么簡單?!?/br>“那要是他們不信你?”賀一九噗嗤笑出聲來:“那更簡單了。老爺子還教了我另一個本事:騙不過,走為上。不過老子跟他不同,天生就是武學(xué)奇才。走不掉?那就打個痛快。”韓瑯無言以對,又道:“那要真遇上了厲鬼或者絕癥怎么辦?”“那就不會找我,天底下有的是靠譜的道士和大夫,街邊的有個屁用。只有窮短命、缺心眼、土財主、酸丁腐儒,他們的錢才是最好掙的。就算真有其他傻逼找上門來,我不過也忽悠他一番,該掙的掙到手,然后讓他另請高明便是?!?/br>“那你豈不是一直只能掙小錢?”“對,比蒼蠅蛋還小,所以老爺子才會去琢磨官銀的事。給他一百個腦子他也想不到,我居然敢用他教的騙術(shù)搶地盤,混黑道,把一堆跟他差不多的傻子制得服服帖帖。他大概以為我一輩子都得跪舔他那些臭酸伎倆,后悔當(dāng)初沒多學(xué)一點。呸,賀爺我有的是出息,老子就想告訴他,老子跟他不一樣!”聽完這段激昂的話,韓瑯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看得出來賀一九相當(dāng)厭惡他那個師父,那人把他當(dāng)畜生一般虐待,逼迫他走向和自己同樣的路。但賀一九比那人多了一分良心,也多了一分氣魄。他會找到自己的出路,永遠不會和他那師父一樣落得一個曝尸城墻的結(jié)局。韓瑯很少佩服人,但此刻他卻暗暗佩服起賀一九。不僅因為對方的膽識和見地,還有這運籌帷幄的本事,外加灑脫不群的胸襟。于是他凝視著賀一九的側(cè)臉,漸漸出了神,直到對方忽然湊近過來,鼻息都快噴到了自己的眉毛:“看什么呢?”兩人的臉挨得極近,只差半寸就要碰到一起了,把韓瑯嚇了一跳。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覺得臉上燒得慌?眼睛不知道往哪看,腦子也銹住了似的。街上沒什么人,漆黑一片,只有遠處彌漫著白紙燈籠朦朧的亮光,賀一九的眸子在這光線下顯得格外的亮,襯上那張俊臉,讓本來就在胡思亂想的韓瑯愈發(fā)心慌氣短,只覺得脊背冒汗,渾身緊繃。直到賀一九松開他,拋過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韓瑯內(nèi)心依舊砰砰直跳,臉上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急急忙忙把亂七八糟的心情收拾起來,扭開頭嘀咕了一聲:“別靠那么近,怪得很?!?/br>“哪兒怪了?”賀一九幽幽地笑。“呃……我是說--對了,不是要去城東找那什么大頭?到了沒?”“還有一段路呢,”賀一九依然笑,眨了眨眼睛,“你怎么了?聽完我的話就老在發(fā)愣?!?/br>“沒怎么?!表n瑯心虛地別開了眼。好在賀一九沒再追究,把話題岔到了其他地方。兩人走到三頭營的時候,他特地叮囑韓瑯:“等會兒別出聲,什么也別干,跟著我就行了。我說什么你也別理?!?/br>韓瑯也不由得繃緊了脊背,應(yīng)道:“好?!?/br>他以為會是一種很緊張的氣氛,雙方碰面,劍拔弩張,從互相挑撥到開始廝殺。但賀一九只是扛著那根棍子優(yōu)哉游哉往里走,像在夜市散步一樣。路的盡頭是條窄胡同,兩旁房舍屋門死閉,沙土路面上積著臭烘烘的污水,在白紙燈籠的映照下折射出昏沉沉的光。隨著巷道漸漸向暗處延伸,韓瑯聞到一股濃重的酒氣,隨后就是毫無遮攔的哄笑和怒罵。擁擠的巷道里堆著廢舊的貨箱、破洞的遮棚還有各種各樣的垃圾,一群人就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喝酒哄鬧,骯臟下作的詞匯一個接一個往外蹦。有人覺察了兩人的到來,“啪”地一聲,一個酒壇子直接被扔在賀一九腳邊。賀一九面色不改,韓瑯也保持鎮(zhèn)定,他抬起頭來環(huán)視周圍一圈,至少三十來人,更遠的地方可能還有,但沒什么高手。他明白賀一九的自信了??h城角落里一個普通幫派,的確沒什么可怕的。如果不是縣令對這些榨不出油水的社會渣滓沒有絲毫興趣,韓瑯可能早就派人抄了他們老家。可惜沒有命令,他這個縣尉什么都不能干,連來都是第一次來。這時賀一九對他使了個不要動的眼神,踏前一步,嗤地笑出了聲:“怎么,一來就請賀爺喝酒?”“放你娘的狗屁!”有人罵道,但被一個首領(lǐng)模樣的人喝止了。韓瑯看見一個彪形大漢從高處的臺子上緩步走下來,朦朧的光線照亮了他的臉,三十多歲,滿臉橫rou,腦袋上一根頭發(fā)也不剩,而且比一般人寬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