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21
也不知怎么想的,說了聲好,就跟著那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往村中走。他的刀是很快。蘇易清在后來的一個時辰內,看到自己的刀經過了十多個人的手。從活豬到羊骨,沾上熱騰騰的血,最后被擦干凈遞過來。坐在地上曬干菜的女人給他遞了一個團子,放在手心里,軟軟白白的樣子。蘇易清站在人群的笑聲里,覺得恍然有些不真實。直到一個孩子一邊喊一邊跑了過來,鉆進人群,急不可耐拉著他的手,大聲嚷道:“船、船來啦?!?/br>蘇易清猛地握緊刀,腳步輕點,往湖邊急掠。平湖,漁舟,老翁,竹笠。無邊煙湖,一點孤舟。蘇易清提腳站上漁舟。老翁白發(fā)在斗笠下散落幾縷,滿是雞皮的手抓著船槳,在湖面上蕩開條條漣漪。幾個轉回,已離村落越來越遠,唯有那借他刀用的姑娘,還跟在后面拼命地跑。湖上風頗大,吹得老人又臟又舊的衣服鼓蕩起來。那只手抖抖索索扶了扶斗笠,露出蒼老不堪的一張臉,渾濁的眼珠動了動,道:“客人的好刀,怎么沾上了牲畜的血氣。”那聲音又老又啞,像細石劃過砂紙,難聽得很。蘇易清抱臂站在窄小船尾,聞言挑眉,道:“老人家也懂刀?”老人咳嗽一聲,喘息道:“老朽不敢稱懂,可公子何必臟了自己的刀?!毖哉Z間大有不平之意,接著指了指船尾的陶罐,讓蘇易清打開。蘇易清蹲下身子,打開陶蓋,屬于草木灰、松香、蜂蠟的氣味一股腦兒涌了上來。草木灰三錢,松香兩錢,蜂蠟四錢,細土一錢,制成一塊養(yǎng)護刀劍的油脂。蜂蠟已不是普通人家負擔得起的東西,來自江北潛江之畔的細土,篩了無數(shù)遍,方能得到細軟、干凈的一捧。而這一罐子,全是護刀油。蘇易清的手停在罐子上,眼光一閃,鄭重道:“那豈非是最干凈的東西?相比沾滿欲念與人血的刀劍,這怕是,這柄刀最干凈的時候。”談話間,小舟已行至簑草之畔,離村莊頗遠了。老翁眼珠一轉,往岸上看去,那姑娘跑得氣喘吁吁,居然還跟在后面。小小的姑娘看著那條船越跑越遠,捧著一包干饅頭,又要哭出來。看到那條船忽地慢下來,她急忙往前跑。耳畔忽地轟隆一聲,舟側浪花激濺,竟成雪白水幕,直直朝岸上劈來!她腿一軟,驚在當場,又聽蘇易清喝朝她道:“回去!”平靜湖面驟然波濤洶涌,舟邊涌起驚天巨浪。那小舟在浪花中心不轉不動,下一刻,在滔天浪花中,如離弦之箭急射而出,越行越遠,再看不清。湖水如雨,從天而降。小小姑娘看不見的雨幕之后,鶴發(fā)雞皮的老人周身寒氣大放。佝僂的身子咯吱一聲,慢慢挺直,瞬間年輕了數(shù)十歲。像枯黃泥地里,在褐色筍皮下,瘋狂吸水抽枝的筍尖,在嫩綠枝芽上,迅速綻放出生命的華彩。“涅槃”之法。一瞬死,一瞬生。周身麻衣被強勁內力震碎,斗笠飛至水中,濺起一層水花。素白衣衫,風流意態(tài),皎潔手腕,滿頭霜發(fā)。正是消失三天的楚云歌。蘇易清的手指抵著楚云歌后背。他們兩人的內力在暗中交擊一個來回。楚云歌淺笑一聲,悠悠回過身來,按下蘇易清的手,“阿清,何故攔我?”蘇易清屏息,冷聲喝問道:“就為隱藏行蹤,連垂髫稚子,也不肯放過?”楚云歌在湖中蕩槳穿梭,不料那姑娘一直綴在后面,是以殺心大起。他眼波流轉,笑意誠坦,“阿清,我楚家三百人命,亦有黃發(fā)老人,垂髫稚子?!?/br>蘇易清搖頭,隱有怒意:“哪怕自污清白,雙手染血?”“清白?”白色廣袖猛地蕩起,聲音在風中慢慢落下,不辨悲喜,“阿清,家門破裂,一身血仇,清白對我而言,更有何益?”他定定看著蘇易清,“蘇易清,你要還我一身清白,可如今的我,只想報仇,不要清白?!?/br>第16章第16章水秀天清,影動波湛。湖畔盡是曲曲如屏的山陵,霧起鴻生。一葉輕舟飛速前行,無槳自動,拖出長長一道雪白波光。船下溪水清明,船上兩人靜立。藍衣浮動,白袖振飛,如二色流光,在山水間翩躚而來。長風起處,白衣公子,霜發(fā)飛舞如云。小舟越行越遠,變?yōu)樾⌒∫缓?,綴藍白兩點。蘇易清突然低下了頭。耳畔的寒風呼呼刮過,小舟在他們內力交斗中,被震得急速飛竄。“你殺了船老大?”白色廣袖一晃,楚云歌伸出手指,若即若離在唇前一豎,“阿清放心,他死時,并無痛苦?!?/br>蘇易清的眼睛一寒,涼氣順著脊背爬上脖頸。身邊,波光山色,眼前,隱有血氣。他終于知道自己從一開始在猶豫什么。無論走到哪一邊,他無法避免要面對新的死亡與斗爭。那不是楚云歌與秦顧在子規(guī)山中的君子一戰(zhàn),為家族與信念;那也不是自己在城中見到的赴死青娥,為知交與情誼。他勢必要投身到新的廝殺中去,眼睜睜看無辜喪命。初入子規(guī)山,他心底有過猶疑,耳邊的聲音在風中嘶吼,回去,這是唯一一次,徹底脫離江湖的機會。可他還是回來了。是投奔過去的自己,在三百人命上再添楚云歌的一筆,還是,眼睜睜看故人跌落深淵,帶著復仇之念,雙手飽浸鮮血?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些,“楚云歌,你所行所為,與當初影飛軍,又有何異?”耳邊輕笑一聲,楚云歌轉過身子,肩頭,一片霜白。他立在船頭,如潔白片羽,落入江湖。耳畔呼呼刮過的刺骨冷風忽地卷起他的清歌漫吟。“飄零到此,天涯倦客,海上蒼顏……”歌聲漸漸淡去,楚云歌負手仰頭,意態(tài)清雅?!鞍⑶?,你該看過我親手所立的墓碑。如今只身飄零,豈止天涯倦客。當我將墳墓壘起的時候,楚云歌早已變成野鬼,帶著復仇的念頭掙扎人間?!币徽Z至此,他猛地展袖,沉聲道:“生不得生,死不得死?!?/br>蘇易清抬起眼,看見他瘦削肩骨,朝天聳立,像兩把最鋒利的刀,支著一襲白衣。他的白衣一向素凈而泛著微微的舊,像在江南冷月中漿洗了無數(shù)遍。蘇易清扭頭,無邊青山,霧色雪光,他們在江南平湖中匆匆而過。他記得那座墳。他還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