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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所有的人都在經(jīng)歷生死與戰(zhàn)爭的時候,他蘇易清仍可高高站著,高高望著,哪怕他忘得一干二凈,哪怕他一無所有地歸來——他仍可以自由自傲地,想救人便救人,想重來便重來,想動殺機便動殺機。楚云歌幾乎無奈地仰頭,有細碎的雪落在他眼中,轉(zhuǎn)瞬化水,將周圍景色都剔得更加清朗明亮。也只有這種人,有情又可絕情,才能將刀法修煉到如此境地。蘇易清一招失手,輕輕抬起手腕,定定看了看指尖。未晌,身側(cè)一聲輕笑,如金飛玉碎,“既要殺我,何必救我?”他皺了皺眉,看向楚云歌。哪怕渾身血污,依舊聲音清朗華貴,笑意優(yōu)雅從容。蘇易清搖頭,靜靜道:“你傷勢不輕,最好封住背后大xue,以免真氣一時走岔,反沖及心脈?!?/br>楚云歌眼光一凝,嘴角輕勾,似笑非笑道:“是么……”蘇易清看著他的笑容,內(nèi)心不知為何,多了幾分說不清的躊躇。他一覺醒來,誰也不認識。這一天來見到的人,每個似乎都是舊識。有人覺得他應(yīng)該提刀而上,斬殺楚云歌;有人覺得他滿手血孽,再不信任。可他全都忘了。因為過去的。已經(jīng)被遺忘的一切,現(xiàn)在的自己,哪怕半點善念也無法傳遞給別人。一時之間,倒覺煩悶之氣大是郁結(jié),可轉(zhuǎn)身不知往何而去,向前……向前也只有那不知是友是敵的楚云歌。“我……當(dāng)真是忘了?!碧K易清頓了頓,緩緩開口道:“滿山影飛軍,或是從我入山開始,尾隨而上。至于方才,我的確沒有殺心?!?/br>他解釋得干脆又冷靜,可正由于這一分冷靜,反而讓楚云歌平靜了下來。蘇易清并不會欺騙人。即便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時候他們兩人走在江南煙水長路上,蘇易清半個字也沒有騙過他。他只是什么都沒有說。現(xiàn)在,蘇易清站在他眼前,極安靜地說:“你若不信,便不信吧?!?/br>是這樣,又是這樣,煩躁從楚云歌眉頭漸漸聚起,又漸漸消弭。蘇易清總是這樣的,平靜隨心,而自有他的規(guī)則。所以他想要解釋的時候,自然也就解釋一兩句,而從不會在意對面的人,到底相信與否。他當(dāng)初在江南楚家,可以看盡風(fēng)華,也可以轉(zhuǎn)身決絕。所有用以衡量是非的,永遠是他心中的法度。別人從來改變不了他。楚云歌忽地想起,在自己提劍截殺蘇易清的那個雪夜,曾經(jīng)問過他,究竟要到何種地步,才能讓你真正明白我一回?那時蘇易清站在風(fēng)中,月光將雪照得慘白。他靜靜看著刀,靜靜說,“除非,天地顛倒,山海翻覆,前塵盡忘?!?/br>除非天不是那個天,地不是那個地。他不再是朝廷中的蘇姓小官,不是神威將軍的關(guān)門弟子,只是一個負刀獨行的藍衣青年。那么他們兩人,或許還有一線并肩的機會。現(xiàn)在,天地朗朗,山海浩蕩,可蘇易清,當(dāng)真由于那一場廝殺,墜下山崖前塵盡忘。世事弄人,竟然可到這種地步么?楚云歌一時想要仰頭長笑,滿家血虐,上蒼用以彌補的,居然只是這嘲笑般的一線機會。一線與仇人并肩而行的機會。他站在寒風(fēng)的冷笑中,覺得天地廣廣,不知何往。“蘇易清,你如今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哪怕說著無力又可笑的話,也依舊是笑著的。蘇易清看著他的笑容,心中一澀??傆X得,那樣一副把所有情緒都用盡了的模樣,在某一個月色最濃烈的雪夜里,看到過似的。蘇易清吐了口氣,天氣太冷,他呼出的氣像一團霧,在嘴前飄著。看上去,像一朵柔軟的白花。佛經(jīng)上說,優(yōu)曇婆羅,三千載才得一開。而雪林中目光交錯的瞬間,時光漫長如萬載長河,有優(yōu)曇自唇上開。楚云歌的右手微動,直朝蘇易清肋下襲來。食指低飛,三指微蜷。如果秦顧站在這兒,必定能想起這一道指法。是一葉三千,剎那生滅。是渭水風(fēng)起,煙動光飛。如果蘇易清不曾忘記渭水畔的湘淚一劍,必定也能明白——當(dāng)年那位長歌清嘯的楚云歌,正由一場意料之外的血火,漸行漸遠。蘇易清沉默不語,待那只潔白若霜的手掠至胸前的瞬間,他甚至往前傾了一傾。風(fēng)定云平。楚云歌如遭雷擊,身子卻是一僵。手指靜靜停在了蘇易清胸前衣襟上。藍色的衣襟,永遠寂寞在風(fēng)中。衣襟上停著的手指,像老去的蝶。手指微微顫動,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發(fā)起一點幽青。沒料得蘇易清不退反進,他一時不及收納真氣,反而叫內(nèi)力順著五指密密麻麻貫入經(jīng)脈肺腑。那是在血rou上舞動的痛,從江南的月夜里,一直痛到楚家的火海上。顫動的手指頓了頓,終于握成了拳,收回殘破染血的袖中。“蘇易清,你回去吧?!辈恢^了多久,楚云歌終于轉(zhuǎn)過身,半數(shù)白發(fā)無力垂肩,覆了滿背。真氣反竄的疼痛抽絲剝繭般從體內(nèi)慢慢離開,他平靜地體會疼痛從有到無,瞇起眼睛,看了看指尖。看著往山中緩步而去的楚云歌,蘇易清明白,這是他最后一次離開江湖和是非的機會。或許,也是楚云歌最后一次放走他的機會。蘇易清看著那抹白色,飄乎乎在雪里流淌。唯有袖底斑駁的血跡,在他瞳孔中開出燎原的火來。在楚云歌走到拐角處時,蘇易清忽而開口,聲音飛冰濺雪般,清冷如常,“愿……江南江北,竹屋山窗,一笑相逢?”話尾略略上提,帶了些刻意的疑問。那截碎金信箋上的飛揚字跡,沉穩(wěn)端莊,可于筆鋒中,又可見清蕭清麗的痕跡。楚云歌一定,猛地揚起手,僵了半晌才慢慢放下,頭也不回道:“山高水長,何必相逢?蘇易清,那封信,我后悔了?!?/br>蘇易清穩(wěn)步上前,腳下積雪匝匝有聲,“若你曾遭逢冤屈,滿門血仇皆由我起,這一次,我還你清白?!?/br>楚云歌一驚回首,回首之后,目光寒涼如刀。他看著蘇易清,像是在回憶某個說不上日期的月夜,笑意也漸漸發(fā)起寒來,“蘇易清……你果真還是這樣。你想要的,從來不是楚云歌的清白,而是想要告訴我,當(dāng)初的你未必有錯,即便當(dāng)真錯了,也能以一人之力,回轉(zhuǎn)過來?!?/br>他從來任心而為,哪怕忘記了一切,也和當(dāng)初一樣,只相信自己的法度,自己的道。于是更可高高在上地看著楚家滿門人命,毫不在意地說,清白?我還給你。蘇易清被揭開了一角心思,卻毫無尷尬,平靜道:“是又何妨?如今的楚云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