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蜿蜒的淌進脖子上衣領(lǐng)中。盛國綱旁觀著他，就見他那只抓住酒瓶的手白皙纖秀，抑制不住似的均勻顫抖著。

鴉片酊很快就起了作用，虞幼棠放下空酒瓶，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失態(tài)，可是也沒有辦法，幸而酒精多少掩蓋了他癮君子的身份。

「盛先生……」他依舊仰靠在沙發(fā)上，垂下眼簾虛弱的輕聲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可是你的情意——我不值得?！?/br>
盛國綱的心無比柔軟，幾乎帶了酸楚的成分：「不值得？怎么會？」

虞幼棠在酒精和鴉片酊的燃燒下抬起了頭，聲音聽起來有一種懶洋洋的溫柔：「盛先生，我是個廢物啊?！?/br>
盛國綱把手插回口袋，很無所謂的一聳肩膀：「難道我還指望著你做出一番事業(yè)么？」然后他笑了：「有些話我從不對人說，一旦說了就絕不會收回。你不要多想，我對你到底是不是真心，你自己往后慢慢看?！?/br>
然后他站了起來：「幼棠，我走了。明天就把單子給你送過來?！?/br>
虞幼棠掙扎著起身，想要送送他，結(jié)果被他小心翼翼的按在了沙發(fā)上。

這回盛國綱的手腳很老實，他對著虞幼棠的眼睛說道：「你別把我當(dāng)什么人物，也別和我講禮數(shù)。我是苦出身，原來是給司令當(dāng)勤務(wù)兵的。勤務(wù)兵是什么？就是奴才。所以甭看我現(xiàn)在有幾個錢了，但我沒忘本。幼棠，我喜歡你，我愿意捧著你供著你，我愿意給你當(dāng)奴才，知道了嗎？」

虞幼棠忽然聽到了這樣的話，幾乎有些迷茫：「盛先生，你……」

盛國綱直起腰對著他一點頭：「我對你說的都是實話，你別問，聽著就是了?！?/br>
然后他轉(zhuǎn)身便走，仿佛是并不留戀。

盛國綱不能留戀——他是個有眼色和手段的人，懂得一切事的分寸。反正承諾這東西也不花錢，他先把自己的心意全盤端給虞幼棠瞧一瞧，然后再想辦法把對方誘拐過來。

虞幼棠很想在家里睡上一覺，然而人剛躺上了床，金公館那邊就來了電話，說是金光耀催促他馬上回去。

他聽了這話，心里很不耐煩，阮明志也跟著嘀嘀咕咕：「他怎么就離不得你了？原來你住在北平，一月兩月的來一次天津，也沒見他想你想死了！」

虞幼棠摸摸阮明志的短頭發(fā)，還是覺得這青年孩子氣的可愛。

「唉……」他彎腰在腿上比劃了一下：「金哥的腿還是伸不直，走兩步路都很艱難，怎么能怪他心情不好？」

阮明志一晃腦袋：「想要康復(fù)就得鍛煉，怕苦怕累怎么行？！」

虞幼棠最終還是在傍晚時分回了金公館。

他一進樓內(nèi)，就聽見樓上咚咚亂響，而仆人迎上來，像見到救命星一樣簇?fù)砹怂骸赣荽鬆?，您可是回來了。我們少爺快要把房子給拆啦！」

虞幼棠問道：「醫(yī)生是什么時候走的？」

仆人們爭搶著答道：「早就走了。那個洋醫(yī)生一走，少爺就開始摔東西?！?/br>
虞幼棠對于金光耀的情緒是十分了然的，這時就拄著手杖緩緩上樓，想要去對其勸解一番。追尋聲音停在了書房門口，他見那房門是虛掩著的，剛要伸手去推，不想就聽「喀嚓」一聲巨響，卻是有大瓷器在門板上砸了個稀碎！

房內(nèi)隨后寂靜了一瞬。

虞幼棠最怕金光耀這么爆發(fā)似的大鬧，竟是戰(zhàn)栗著沒敢貿(mào)然進門；然而就在他等待之時，房門從里面被拉開了，正是金光耀轉(zhuǎn)動輪椅出了來。

金光耀長褲襯衫的穿戴著，短發(fā)凌亂。仰頭瞪著虞幼棠，他用嘶啞的聲音歇斯底里的怒吼道：「你怎么才回來？！」

虞幼棠痛苦的扭開頭去——金光耀那一嗓子震得他頭疼。

然后金光耀轉(zhuǎn)動輪椅沿著走廊前行，磕磕絆絆的進了臥室。

虞幼棠自然是在后方跟上。

兩人在臥室內(nèi)相對了，虞幼棠一邊打開電燈，一邊輕聲問道：「金哥，德國醫(yī)生是怎么說的？」

金光耀停在床邊，咬著牙并不說話，只是伸手抓起一只碩大蓬松的羽絨枕頭，狠命的一下一下往床上摔。這動作重復(fù)了足有二三十次，最后他將那枕頭往地上猛然一摜，神情痛苦的呼呼喘息。

虞幼棠這時陪著小心走到他面前，在那床邊坐下了。

他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來安慰對方——這些天來，安慰的話已經(jīng)被他說絕了。

金光耀和虞幼棠對視了片刻，末了他費力的側(cè)身彎腰，把輪椅旁的那只枕頭又撿了起來。

這回他鼓足力氣掄起來，一下子就把虞幼棠拍的趴伏在了床上——枕頭松軟，絕無殺傷力，然而帶的力道很不小，足以把虞幼棠抽的七葷八素。

「你回家去干什么？」金光耀氣咻咻的逼問，且問且用枕頭虛飄飄的砸他：「我這里留不住你了？」

虞幼棠在這綿軟的擊打下落花流水，只能是蜷縮上床，抱著頭盡力的忍受。

而忍受片刻后，他發(fā)現(xiàn)外界忽然平靜了下來。

隨即懷中一暖，是金光耀俯下身把腦袋拱進了他的懷里。

金光耀像牛一樣發(fā)出了悶聲悶氣的哽咽：「幼棠，怎么辦？我還不到三十歲……我斷子絕孫、不算個男人了……」

虞幼棠昏昏沉沉的抱住金光耀的頭，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你要是想傳宗接代，那我?guī)筒涣四恪！顾p聲輕氣的答道：「我是個帶把兒的啊。」

金光耀紅著眼睛抬起了頭：「幼棠，你過來?！?/br>
虞幼棠果然就強掙著挪到了大床邊沿。

金光耀這回向前一撲摟住了他，啞著嗓子很難聽的大哭起來。

苦不堪言

虞幼棠這天再一次回到家中，和盛國綱、以及杜參謀會了面。

虞幼棠還記得這位在正月十五跑到自家要債的杜爺。兩方相見之后，他淡淡一點頭；而杜爺先鞠了個躬，然后向他一歪腦袋，甜美而勉強笑了一聲：「嘿……」

接下來就是核對賬單，合算數(shù)目。虞幼棠拿出一張花旗銀行的本票，簽好名后遞向盛國綱，盛國綱卻是一擺手：「你給老杜吧，他拿著本票好和大老板交差?！?/br>
虞幼棠總覺著那所謂的「大老板」是個子虛烏有的人物，不過日租界的那幾家大賭場本來就混亂得很，盛國綱到底是入了多少股子，他在其中到底是占據(jù)著什么樣的位置，那外人除非特意打探，否則是很難清楚得知的。

虞幼棠對此并不感興趣，反正他總算是把這筆款子還上了。虞光廷這回沒有了外患，大概也能夠老老實實的回家來了。

虞幼棠讓阮明志去找虞光廷——他自己不好出面，而阮明志和虞光廷兩個人都像大孩子似的，講起話來更方便。阮明志領(lǐng)命而去，不一會兒怒發(fā)沖冠的回來了，對著虞幼棠大喊大叫：「那個姓馮的不讓我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