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卻隱約聽到了歌聲。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如風腳步緩了，想一想，怕依楊尷尬，又飛出門外，把門敲得震天響，喊：“六師兄，六師兄！”

    依楊過來開門，如風看他眼皮泛粉，臉孔上是還來不及收起的難掩哀傷，裝作沒看到，說：“六師兄，師父讓我找你喚山靈出來，有事找他。”

    “嗯，好。”依楊答應了聲，叫如風進門。

    如風坐在青石凳上，看依楊發(fā)功。他身上化出柳枝，纏上院中柳樹，一樹一樹枝丫相接，一直傳到深山離去。

    如風覺得，依楊師兄生的，是過于清秀了些。

    只一會兒山靈就來了。

    一個圓滾滾的小娃娃，拉著依楊的柳枝條，從土里蹦出來。抖掉一身的土。

    “怎么是你啊？你爺爺呢？”如風驚訝地問小山靈。

    小山靈嘴一扁就要哭，強忍住了，說：“爺爺靈壽已盡，不日尸解，以后我替他的職。你是誰??？”

    胖胖小手指著如風。

    “我是如風啊，我小時候咱倆搶桂花糖吃，還打架來的，你忘了？”如風捏過他的小rou手。

    何止記得，記憶深刻。小山靈被如風按到地上打，毫無還手之力。

    “如風？你長大了！你喚我來何事？”小山靈一聽是如風，登時覺得這個漂亮jiejie惹不得，把手抽出來，后退了幾步。

    “我有個差事要交給你，哎呀你這么小，能不能做好啊？”如風笑。

    “當然可以！”小山靈大聲說。

    “好，那你幫我去問問山中精靈，這些天，他們見沒見過蒼狼。蒼狼生的這個樣子。”如風手中化出一個透明小像，是蒼狼的畫像。

    “知道了，那我走了。”小山靈就要鉆進土里。

    “等會兒，我們跟你一道走，去看看你爺爺?！?/br>
    山靈已經(jīng)活了上萬歲，靈壽已盡，大限將至。他須發(fā)皆白，盤坐著閉著眼，周圍圍著一叢靈花。

    如風他們趕到之時，一叢靈花紅只剩了一朵還開著。

    小山靈眼淚在大眼里打轉(zhuǎn)，他跪下去，啞聲叫爺爺。如風和依楊對視一眼，雙手合十朝山靈行禮。

    三個人怔怔地看了一會兒，最后一朵靈花漸漸的枯了。

    小山靈“哇”一聲哭出來，山靈頭一歪，已然離世。尸解的一瞬，一絲精魂飛出，山靈的靈元摸摸小山靈的頭，對如風和依楊說：“麻煩你們，照顧他。”

    如風心內(nèi)哀傷綿綿，點點頭。

    山靈微微一笑，靈元和rou身同時化作星星點點火光，在風中漸漸消散。小山靈伸手抓住一?；鸹ǎ镁o緊。

    一會兒張開手掌，手中空無一物。小山靈呆望著自己的手掌，不吭聲。如風蹲下來，摸摸他的頭說：“不哭啊，乖?！?/br>
    小山靈揉揉眼，吸吸鼻子，哼一聲，說：“我本來就不哭，我答應爺爺說要勇敢。我去幫你找蒼狼?！?/br>
    小矮身子跳入土中，不見蹤影。

    夜晚，月上柳梢，如風端著一個白砂鍋坐在煙鎖重樓的玉階上等仁御。小山靈已經(jīng)報告完畢，山里從來沒出現(xiàn)過蒼狼身影。

    一直到月上中天，仁御才自鎖煙陣里出來。

    回到煙鎖重樓，看到側(cè)枕著自己手臂已經(jīng)睡了的如風。月光給她的紅衣鋪上一層溫柔，皮膚如玉，閉眼，看起來像小小孩童。

    仁御蹲下來，輕輕摸摸她臉頰。然后手一抬，一道白光在她身下漫起，把她送回自己的“歸去齋”。

    第二天如風醒過來，發(fā)覺自己還抱著白色砂鍋，不過睡回了床上。她跳起來洗了臉去找仁御，仁御已經(jīng)坐在窗前撫琴了。

    如風驚訝：“師父，你會彈琴??？”

    “嗯，自打你來，這琴都快沾灰了?！比视址ú粊y，繼續(xù)撥弦。

    “為什么？”

    “沒時間?！?/br>
    “……”

    “師父教我彈琴?！?/br>
    仁御思考了一下，覺得不妥，“你怕坐不住，學不了多久就要呼手痛?！?/br>
    如風想了想，也對，她斷不是撫琴弄月的人?！皫煾福蛱炷闳ユi煙陣里，見到蒼狼了嗎？”

    仁御搖頭，說：“他應當沒進過陣?！?/br>
    “那就怪了，昨日小山靈也說山中沒見過蒼狼，他難道還躲在妖谷里不成？”

    “小山靈？”

    “嗯，山靈尸解了?！?/br>
    仁御一怔，指尖琴音陡然換了基調(diào)，連如風都聽出了琴中的送別之意。如風坐著聽了會兒，問：“師父，你不傷感嗎？”

    曲音里還是仁御慣常的清和，并無過多起伏，也不見哀婉之意。

    仁御自小在鎖煙峰長大，跟山靈相識六千年。

    山靈時常被小如風揪著胡子說仁御小時的事。山靈說仁御很乖，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一心修行，沒什么有意思的趣事，如風還是聽得入神。

    “人有生老病死，精靈也是，他活了很久了?！比视徽f。

    “師父，那你呢，你是長生不老的嗎？”

    許多凡人畢生求的，就是神仙的長生不死。

    命運的羅盤在某個時間點停駐，仁御并不知道自己的未來駛向何處。月光菩薩說，她的眼界，只到得了萬年之后，再遠的未來，她也看不見了。

    “或許吧，我也不知道?！鼻K，仁御停手。

    “我覺得長生不老沒什么好的，”如風自顧自說，伸手亂撥琴弦，“當神仙又不能吃，又沒什么樂子，活那么久有什么意思，師父你說是不是？比如我，就像師父所說，可能我潛心修煉，可以活到千萬歲，但是假如沒有紛紛擾擾的人事，沒有好吃的，沒有好玩的，我為什要活到千萬歲？”

    仁御陡然想起一段對話。他還是御天戰(zhàn)神的時候，為了一個案子去人間，結識了許多有意思的朋友。其中一個朋友愛好女色，另一朋友對他說，“假如你不接近女人，可以活到九十九。”朋友當即回：“如果沒有女人，我為何要活到九十九？”

    琴弦在如風手下發(fā)出叮叮咚咚的不成調(diào)的聲響，仁御問如風：“那如風，能支撐你活到千萬歲的是什么？”

    如風沉默了一會兒，說：“師父，你記不記得在昆侖宮，我得臉魔選中，險些做了他第十二個魔窟的守窟靈？”

    仁御點頭。

    “那時候我的靈元被引誘著走向魔窟，我眼里出現(xiàn)的場景，或許就是我喜歡的?！比顼L托住腮，“我那時候，以為自己回到牛家村。村子里的人都變了，可是村子還是很熱鬧。我娘在家門口，迎我吃飯。我養(yǎng)的一條狗，叫鈴鐺，已經(jīng)很老很老了，可是它還記得我?！?/br>
    柴米油鹽，家長里短，凡人拼了命想擺脫的茍且，是如風畢生思戀。

    仁御一瞬間明白如風為什么想把鎖煙峰治理得像人間一般了。他看著如風出神的小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