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好像隨時都可以落下來，聲音也弱弱的。

    顧仁不知道尤茹在虛無里呆了多么久，也不知道她怕的，其實是接近永恒狀態(tài)里的徹骨孤寂。

    只是她模樣可憐，顧仁有點心疼。他認(rèn)真說：“他們不是真的被抓進來了，只是手機記錄下來了他們一段時間的樣子。剛剛周奕阿姨只是在給你拍照片，并不是要抓你?！庇X得這事真是難以解釋，索性用事實說話，翻出手機里他自己的照片，給小尤茹看。

    “你看，這是我去年跑馬拉松之前拍的，相機留下的只是你一瞬間的狀態(tài)，之后你還是你，沒有任何變化。來，不信你摸摸我，沒有少胳膊少腿。”

    沒有人會因為被相機留住的那一瞬間而永垂不朽，就像沒有人會因為在一起兩年而白頭偕老。

    小尤茹仔細研究了一下，相機里的男人穿跑鞋和扎眼的熒光綠短袖，冷著面容在做拉伸。頭發(fā)比現(xiàn)在短一點，胳膊也是這樣鼓鼓地?fù)纹餞恤。

    “所以相機是記錄，不是抓取，別害怕。”顧仁摸摸小尤茹的頭。

    小尤茹敏捷閃開，白了顧仁一眼，“原來你是騙子?！?/br>
    “……”

    小尤茹低頭搗鼓顧仁的手機，一會兒說：“可我還是不喜歡她啊?！?/br>
    “這又是為什么呢？”顧仁來了興趣。

    “她有點漂亮?！毙∮热阏Z音憂傷。

    所以，漂亮得讓人生氣？這么小就要跟人攀比美貌，顧仁好笑：“她是挺漂亮的?！钡绖t美矣。

    “哼，那你喜歡她嗎？”

    “就只是見過一兩次面的學(xué)妹而已，不熟，當(dāng)然談不上喜歡?！?/br>
    “那你喜歡誰？”

    顧仁一時沉默了。

    “以前有過很喜歡的人?！?/br>
    “是她嗎？”小尤茹舉起手機在顧仁眼前晃。顧仁分眼看了一眼，扭頭開車，臉隱在黑暗里，看不出悲喜。

    “她是誰?。俊毙∮热阌謫?。

    白花樹下站著的，世外的美麗少女。

    “是你?！鳖櫲收f。

    “什么！是我！為什么你后來不喜歡我了？！”小尤茹物傷其類，要為大尤茹討回公道。

    “因為她叫我丑八怪?！?/br>
    “丑八怪！”

    一直到了法檢中心，小尤茹還在跟顧仁慪氣。超市里坐在購物車上，故意扒拉了一地的糖果讓顧仁撿，還摔了一瓶牛奶，奶汁飛濺，顧仁覺得自己要怒火攻心而死。

    轉(zhuǎn)念一想，小尤茹的存在也就兩個小時了，所以她好脾氣地收拾殘局，賠了錢。其實顧仁不大確定，尤茹缺了一顆心，小尤茹還能不能順利回去。

    開車去法檢中心的路上，小尤茹問了一路顧仁為什么不喜歡她了。顧仁想開了窗戶把她丟出去。

    “這是大人之間的事，小孩子別亂問。”顧仁祭出所有大人無力面對孩童問題時的殺手锏。

    小尤茹自然不買賬，又踢又鬧，顧仁覺得這艱難的一天結(jié)束，他勢必蒼老十歲。少生孩子多種樹，是至理名言。

    他把車停在街道對面路燈照不到的黑暗里，看到王都偉從大門出來，王都偉應(yīng)當(dāng)在幫尤茹找兇手，他一身疲倦，高大刑警的背竟微微駝了起來。

    一直等到法檢中心最后一盞燈熄滅，顧仁才在小尤茹的帶領(lǐng)之下穿墻而入，進了大樓。

    一天之內(nèi)來了三次，顧仁已經(jīng)輕車熟路，帶著小尤茹找到停尸房，穿進去，取出尤茹的遺體來。

    小尤茹打量了一番尤茹，說：“她是我？”

    “嗯，是你?！鳖櫲逝Π矒崛響?zhàn)栗的細胞，停尸重地，難以克服本能反應(yīng)。

    “不像啊，我覺得我漂釀，她像只鬼。”

    顧仁心累，她都死了兩三天了，能像個人嗎？

    “不過好像就是我?！毙∮热銓⒆约菏滞蟮臋M線對向尸體，感覺到了吻合。

    “等我進去之后，你要讓她多吃點飯，才能長得比較不像鬼一點?！毙∮热隳笾热愕募毻笞?，囑咐顧仁。

    “好。”顧仁內(nèi)心酸澀，醒來之后，她跟他又要形同陌路了，他沒有立場要求她添餐飯。

    小尤茹腳步一蹬，飄了起來。在半空之中身體漸漸透明發(fā)光，慢慢躺向尤茹的身體。兩具身體貼合之后，小尤茹化作的藍色光芒變大，跟尤茹合二為一。

    然后她漏了下來，一屁股做到了床下，“哎呦摔死了?！?/br>
    她從床底下鉆出來，一臉哀怨，“為什么回不去！”

    不知道為什么，顧仁竟然覺得有點高興。剛才看小尤茹進入尤茹身體的那一瞬，他竟然有一些舍不得，一定是瘋了。

    小尤茹站在床邊，一手摸著屁股一手扒著床沿，瞪大眼看，問：“心呢？!”

    顧仁搖頭：“沒有心有辦法回去身體嗎？”

    “不知道啊，我再試一次，你要鉆到床下面接我！疼死了。”顧仁在微弱的手機光之下，看見了小尤茹疼出的淚花。

    他只好鉆進床底躺好給她做人rou靠墊，驗尸床還挺高，摔下來是怪疼的。

    悶響一聲，顧仁抱住了跌落下來的小尤茹，箍緊她，翻個身出來。

    “好玩！”小尤茹咯咯笑。

    試了五次之后，她就不覺得好玩了。

    “真的回不去？那怎么辦？”顧仁憂心。

    “一定是因為她的心丟了。你們怎么連人的心都看不??！害我回不去了……但我可以想辦法去別的身體，這次我要找個rou多點的漂釀jiejie?！毙∮热闩氖终f到。

    顧仁陡然抓住小尤茹的胳膊，啞聲說：“不可以，你必須要救活她。”

    小尤茹吃痛，扯出自己的手臂，舉到顧仁微弱的手機光下。小白臂上被捏出了紫青，小尤茹怒了，“為什么？我偏不！”

    顧仁知道自己下手重了，但他腦袋一片混亂，完全顧不上安撫小尤茹，他蹲下來說：“你一定要救活她?！?/br>
    嗓音沉痛。

    “可是，她的心沒有了。我也沒辦法?！?/br>
    “我去找，找到她就可以活了對嗎？”

    “等你找到，她早就不能用了?！?/br>
    尸體腐爛了，就是不能用了。

    顧仁手垂下來，不再說話。小尤茹說的對，尤茹被挖心殺手害死，心臟是否還存留著是一事。就算他真的找到兇手找到尤茹的心臟，那也不知道多久之后了。

    顧仁站起來，舉著手機照向尤茹。她看起來很平靜，脖子上觸目的勒痕和失了彈性的面孔也并不讓她猙獰。

    小尤茹進了別人的軀體，就是別人了。

    別人不是尤茹。

    之前顧北開玩笑，說他們的名字剛好是“猶如故人”，所以可以叫“如故”夫婦。一見如故。

    他終于覺出痛來。

    巨大空虛和無力感轉(zhuǎn)瞬淹沒他。

    記不清多久沒哭過了，溫?zé)嵫蹨I滴下來。他早就失去了尤茹。如果他兩年前知道尤茹會死去，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