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進(jìn)來吧——”

    客廳里的爭論還在繼續(xù)，劉瑕進(jìn)屋以后聽得很清楚，“實在不行就只能住院治療了，股東大會馬上要開，怎么樣也要把精神鑒定做出來——”

    “問題是爸爸現(xiàn)在很清楚呀，哪里有老年癡呆的跡象嘍？每天飯也不少吃一口，人都認(rèn)得出來的，怎么能把他鑒定成無行為能力人？就是得了老年癡呆，這個病也是有個過程的，不可能忽然間一句話都不講……”

    “大先生，大姑姑，外面有個小姑娘，她說自己是心理咨詢師，是欽欽請來的……”保姆的聲音。

    客廳的聲音一下全安靜了下來，劉瑕等了一會，中年保姆走來沖她招手，“你先進(jìn)來吧?！?/br>
    沈家裝修得很古雅，客廳里一排仿明的蘇式圈椅，當(dāng)中主位上坐著的中年男人穿罩衫，手里端了蓋碗，劉瑕恍惚有穿越回民國劇的感覺。——她認(rèn)出這是濱海房產(chǎn)董事長沈鴻，沈某親（或沈親某）的父親，劉瑕昨晚剛在百度百科上見過照片。

    沈鴻左右手都坐了人，有男有女，看來都是沈鴻同輩人，劉瑕的出現(xiàn)把他們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她不慌不忙一一迎上這些人的視線：來訪者家屬對于心理咨詢懷有疑慮是很常見的事。

    左一男子，穿名牌西裝，但敞著領(lǐng)口，體型偏胖，長相和沈鴻很相似，但神色悍勇，眉頭緊皺，看著她的表情頗有懷疑。文化素養(yǎng)應(yīng)該不高，對于心理咨詢這個陌生事物很有戒心……又或者和沈鴻一家關(guān)系不佳。

    左二的青年女性面容姣好，手上鉆戒耀眼，總體打扮品味欠佳，似夜場歡女，不停關(guān)注左一男性表情，他的妻子吧，應(yīng)該不是初婚……

    右一中年女性是沈鴻的姐妹，穿著高雅，品味靠近沈鴻——穿了一雙平底布鞋，手上戴翡翠手鐲，和左二比多了一些品味，但不西化，雖然表情猶疑，但還是對她露出禮貌微笑，她和沈鴻關(guān)系應(yīng)該還算不錯——

    劉瑕最后看了沈鴻幾眼：按周小姐說法，老先生獨居，別墅采取仿古裝修，應(yīng)該是靠近他的審美，沈鴻穿中式罩衫，多少有點言傳身教的意思，審美古風(fēng)也很重，又是長子，也許是傳統(tǒng)的大家長，這種人通常極有主見、外寬內(nèi)嚴(yán)，多年商海歷練，城府極深，她不指望從他臉上能看出什么。此刻面色透出沉思……他不知道自己要來，沈公子沒有事先和父親溝通？

    劉瑕環(huán)視客廳一圈，沒看到疑似沈某親的身影，看起來沈公子是不打算出來和她見面了。這個謎團(tuán)目前越滾越大，似乎短期內(nèi)沒有揭秘希望。

    “請問醫(yī)生貴姓？”先發(fā)問的是沈大姑姑。

    “免貴姓劉?！眲㈣]有糾正沈大姑姑的誤解——老派人多數(shù)都傾向用醫(yī)生稱呼心理咨詢師，即使更常用的叫法是老師。

    “劉醫(yī)生，”沈大姑姑說，“我冒昧問一句，你說你是沈欽請來的，那你有什么證據(jù)沒有？”

    劉瑕微窘，同時也覺得很好笑，她不動聲色地回答，“您可以當(dāng)面問沈公子啊——沈公子不在嗎？”

    沈大姑姑沒有回答，這讓劉瑕有些失望，沈鴻接口問，“欽欽是怎么和你聯(lián)系的呢，劉醫(yī)生，他給你打的電話？”

    “我們是QQ聯(lián)系的?！眲㈣θ鐚嵒卮??！叭绻幸蓡?，可以打這張名片上的電話?！?/br>
    她看了看表，很好，又是半個小時快過去了，六千元到手。

    沈鴻接過她遞上的名片，凝視劉瑕一會，“劉醫(yī)生——坐?！?/br>
    這一聲坐好像戳到了左手那對夫婦的神經(jīng)，左一男性憤然說，“大哥，不是我說什么，爸這個病你要看也要請瑞金、華山的權(quán)威醫(yī)生來看好吧，電話我都給你找來了你不打，叫欽欽找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來，她管什么用——”

    沈鴻說，“三弟——”

    沈三先生的眉毛立了起來，他要講話，但沈大姑姑也說，“三弟——”

    客廳靜了下來，劉瑕耳力很好，她聽見二樓傳來關(guān)門的聲音：吱——呀。

    然后是脫、脫的腳步聲，不疾不徐很有節(jié)奏。

    沈家人都起身往外頭走。

    劉瑕也跟出去，她在玄關(guān)稍遠(yuǎn)處站著，抬頭打量沈老先生。

    沈鴻和兄弟姐妹都不太大，沈鴻今年也就是五十歲出頭，所以沈老先生應(yīng)該不超過八十歲，頭發(fā)還未全白，有點瘦，中山裝穿得一絲不茍，腰板挺直，看著人很精神，就是眼里沒有人，幾個子女都在樓梯下眼巴巴看著他，老先生誰也不搭理，背著手慢悠悠走下樓梯，很熟練地從斗柜邊上拿起一根拐杖，轉(zhuǎn)身就出了門。

    沈家兄弟姐妹都成了沒嘴葫蘆，互相遞著眼色，大先生沈鴻一臉無奈，三先生滿臉肥rou扭來扭去，扭出個很糾結(jié)的表情，沈大姑姑欲言又止，至于三太太，低頭做鵪鶉狀，一臉訕訕然，都沒敢抬頭看老先生。

    劉瑕把這幾個人帶保姆都看了一遍，心里有點數(shù)了：周小姐也是敢講，居然說沈家家庭和睦，這話，坑了點吧。

    劉瑕本意是不想趟這攤渾水，如果見不到人，這幾千塊她收得也理直氣壯，但現(xiàn)在老先生出來了，她不能不盡力而為。她扭過身追著老先生也出了房門。

    身后呼喊聲一片，劉瑕頭也不回。

    走出別墅，她的心情暢快不少，追著老先生人影連走帶小跑，很快就綴到老人家身后，也不說話，就這么跟著。

    月湖山莊就在蛇山腳下，背靠山丘，小區(qū)里有個人造湖月湖，風(fēng)景的確是好的，鋼鐵都市住久了，青山綠水里走一走，心情不好都難。劉瑕跟著沈老先生走在林間小道里，臉上不知不覺就帶了笑，左顧右盼很愉快。

    老先生就和不知道有她這個人一樣，慢慢地遛彎，步伐很穩(wěn)當(dāng)，半點不露老態(tài)。

    S市有錢人多，月湖山莊入住率不低，這么會功夫遠(yuǎn)處過了兩輛車，這一老一少又走了一會，剛好就撞見一個年輕mama，手里牽著小女兒，也是出來散步的?？吹絼㈣屠舷壬?，mama友好地一笑，又教女兒叫人，“囡囡，叫爺爺好，阿姨好。”

    囡囡忽閃著大眼睛，奶聲奶氣地說，“爺爺好——”

    劉瑕凝神觀察老先生，老先生的肩線有一瞬間繃緊，似乎本能就要回應(yīng)，隨后眼仁微微一動，似是意識到劉瑕的存在——他微微點了點頭，沒出聲，就這么背著手溜達(dá)了過去。

    意識清醒，和外界溝通很順暢，來訪者生理的確沒有任何問題。

    “阿姨好——”囡囡笑容不減，熱情地招呼，“阿姨我以前沒見過你——”

    “阿姨新來的?！眲㈣πχf，“囡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