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野忙轉(zhuǎn)頭看去，從門口走進一個黑發(fā)的中年婦女，穿著一身厚厚的軍棉襖。

黑發(fā)婦女幫走到他們身前，伸手在老婆婆握住清野手腕的手背上拍了兩下，“你別嚇著人家崽?！?/br>
但老婆婆也不聽她的話，依然沒放手。

黑發(fā)婦女忙朝清野一笑，說：“別怕小伙子，她只是這里有點不正常，”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來，我們先在椅子上坐下來?！闭f著她輕輕將兩人往桌椅邊推。

黑發(fā)婦女是清野在這村里遇見的第一個普通話講得這么流暢的，驚訝的同時又按照她所說的，跟老婆婆在兩張小木頭椅上坐了下去。

黑發(fā)婦女從門口般了幾塊柴火，也在他們身旁坐下，她先是伸手握在老婆婆的手腕上揉了揉，隨后另一只手輕輕拍著她的背，輕柔得像在安慰她，又用方言在老婆婆耳邊講了幾句清野聽不懂的話。

老婆婆不知有沒在聽，神情呆滯，蒼老的眼睛突然變得空洞起來。

黑發(fā)婦女輕聲安慰了許久后，老婆婆終于一點一點地松開了清野的手。清野的手腕痛得有些發(fā)麻，沒想到老婆婆手勁那么大，他的手腕被印上五道深紅的痕跡，被黑發(fā)婦女接過去，握在大手中輕輕揉捏起來。

清野有些不好意思，想抽回手，黑發(fā)婦女卻說，“沒事，我給你揉揉，還請你別介意，她不是有心的?！?/br>
“不會，”清野搖了搖頭，又問了一句，“這位老婆婆是怎么了？”

“她呀，”婦女突然哀嘆一聲，“這世間的不幸大概都落在她頭上咯，”她抬頭看了清野一眼，“你想聽嗎小伙子?！?/br>
清野直愣愣地點了點頭。

“該從哪說呢，”婦女沉悶的嗓音在小屋里緩緩響起，夾著哀憐的悲憫，“得從她十幾歲嫁人后說起吧，結(jié)婚后不到一年，老人家就生了孩子，還是個雙胞胎，在這大山里，生一個已經(jīng)很難養(yǎng)活了何況一下生倆，于是她丈夫便說要出去城里打工賺錢，結(jié)果這一走啊，就再沒回來過?？蓱z老人家連月子都沒做就得下地里去干農(nóng)活，每天黃昏就在丈夫離開的那條小路口等，等了好多年也沒等來丈夫，她就這么一邊等一邊辛苦地將兩個孩子拉扯大了。后來——”婦女突然停頓了下，伸手揉了揉鼻頭，再接著說下去，“后來她兩個孩子還算出息，都在小鎮(zhèn)上找著了工作，生活漸漸好了起來，老人家又用自己的積蓄幫著兩個孩子一起在鎮(zhèn)上蓋了個新房，再然后大兒子結(jié)婚了，有了家庭小孩，老人家那會別提多欣慰了，只是大兒子有了家庭，二兒子工作又忙，兩人回來看她的時間越來越少，所以老人家每天干完農(nóng)活，又開始站在小路口等。直到某一年春節(jié)前夕，知道大兒子全家要來看她時，老人家一大早就趕集買了一堆平日舍不得買的食材，可是除夕那天她在路口等到天黑也不見大兒子的身影，后來才知道大兒子在來的路上遇到車禍，一家三口都被碾在大貨車底下，沒了，老人家聽到消息時當(dāng)場就昏了過去?！眿D女再次長長哀嘆一聲，哀憐的氣息灑在清野的手背上?！昂迷谶€有二兒子，老人家還算有個依靠，那件事后二兒子回來看她也更勤了些，至少每月會爭取來看她一次，娘倆相互依靠著過了幾年，但禍不單行啊，二兒子還沒娶媳婦兒就被查出得了喉癌，老人家將鎮(zhèn)里的房子賣掉，又將家里稍微值點錢的東西全賣了，就想跟閻王搶回孩子的命，可是二兒子終究還是走了，你說一個老人家如何承受得住，二兒子走的那天起，她也就跟著崩潰了，唉?！?/br>
清野聽完完全呆掉了，喉口像被什么東西卡住一般，他想起老人家在昏冥中站在路口的身影，突然鼻子一酸，眼淚猝不及防就滾落了下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哭了，隨即卻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百里湛的身影忽然出現(xiàn)在他眼前。清野趕忙別開臉，猝不及防的眼淚從他的臉頰上滾過。

百里湛一怔，輕輕走了過去，“怎么了？”

婦女見另一位小伙來了，便松開清野的手腕，說，“沒事，這孩子估計是聽完了老人家的故事，心里難受?！闭f著也做安慰地拍了拍清野的肩膀。

“好了，快下雪了你們趕快回去吧，我來給老人家點柴火。”

清野點點頭，舉起袖口往臉上擦了擦，隨后起身朝婦女與老人家鞠了一躬，才跟著百里湛走了回去。

“沒事吧？”百里湛又問了一聲。清野眼眶紅紅，搖了搖頭。

回去的路上果然下起了雪，紛紛揚揚的雪花將大山渲染得更加寂靜，走到分岔路口時，清野又往那條小路望了望，百里湛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也靜靜地站在一旁等他。隨后兩人才踏著雪花往集合的地點趕去。

空地上，老師們正在與村民溝通，村民們都在勸說他們再留一晚，雪天路滑，山路難行，交涉幾番后，老師們答應(yīng)了。村民們熱情地用學(xué)校贈送的干糧給學(xué)生們做了一頓晚餐，還算豐富美味，只是清野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沉默著話也沒說一句，那位老婆婆的故事卡在他的心頭里，沉甸甸的讓他很是難受。

由于下雪也不能外出，吃完飯學(xué)生們便各自待在村民家里休息，由于早上減少了許多學(xué)生，這會只需兩三個學(xué)生一組。清野因為被分配到一戶較小的獨居老人家里，所以只有他與百里湛兩人。老人有點耳背，早早地就躺在炕頭休息了。

清野在炕上躺了許多，終于忍不住將那位老婆婆的故事講給百里湛聽，百里湛靜靜地聽他講完，沒有說話。

“你說，老人家的丈夫會不會突然回來？”清野喃喃地問。

“不知道。”百里湛側(cè)著身，淡淡的聲音傳來。

“她身邊一個可以依靠的人都沒有了。”

“嗯。”百里湛不知該說些什么，在大山里這樣不幸的事還有很多，清野應(yīng)該是第一次遇見。

“實在——”清野停頓了一陣，“太殘忍了，對一個老人家....”

“別想了。”百里湛輕聲說。

“可是，”清野的聲音有些不穩(wěn)，“我難受?！?/br>
百里湛終于轉(zhuǎn)過身，在昏暗里看了他一眼，隨后輕嘆了一口氣，“借你?！?/br>
“嗯？”

“肩膀。”

清野發(fā)愣了幾秒，隨后立即靠過去，將腦袋埋在他的肩膀里。

黑暗里很靜，靜得似乎能聽見屋外雪花紛飛的聲音。許久后，百里湛以為清野睡著了，他卻開始動起來。

清野縮在睡袋里的手笨拙地攬住了百里湛的手臂，腦袋鉆得更近，深埋在他的頸窩里，隨后，突然又動了一下，將整個身子都趴在了百里湛的胸膛上，還攬住他的腰。

“別.......”百里湛剛想將他推下去，不知為何又停住了動作，最終還是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