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回到公司后，沈有赫就接到了周燁的電話。

    他已經(jīng)做好了對方來找他算賬的準(zhǔn)備，畢竟臨時變卦是他理虧，但他不后悔。他不確定的是，心狠手辣如周燁，會怎么處理這一次的背叛。

    “小赫，你真的想好了嗎？”那邊的聲音低沉而陰郁，“你一定要跟我們作對嗎？”

    他沉默了一會，道：“我下不了手?！?/br>
    那邊低笑了幾聲，說：“果然還是小孩。你這樣反復(fù)無常，就不怕把自己推進火坑嗎？”

    他剛想開口，卻聽對方繼續(xù)道：“那天的實況錄像，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我這里了?！?/br>
    “錄像？”他心里一寒，“周燁，你有必要做得那么絕嗎？”

    “你給我來這一手，我沒把你做掉也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你自己掂量，昨日的全程，你們洋洋灑灑的春宮圖，我倒想知道你們年輕人的臉皮到底有多厚?！?/br>
    他冷笑，說：“你拿這種東西威脅我未免也太小兒科。我明白地告訴你，我根本不擔(dān)心這種東西被人看到?！?/br>
    在他的觀念里，這種錄像的主角根本用不著羞恥，該羞恥的是偷窺的人，這種行為在他的眼里卑劣又可憐，他也完全不擔(dān)心周寫楓會在意這些。

    “哈哈，我也能猜到。如果這個不行，那……”那邊停頓了，“那把槍呢？”

    心像被狠狠剮了一刀，他深吸了一口氣：“什么意思？”

    “你預(yù)謀殺他的畫面，不管是周炳炎看到，還是周寫楓自己看到，我想對你來說都不是什么好事吧。”

    “……”

    他捏緊了拳，聽到那邊喝了一口水潤喉，繼續(xù)說：“我的話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了。年輕人，你很聰明，我不想讓你在上一輩的斗爭中成了炮灰。真正有智慧的人只會思考如何順勢而為，而不是為一些情情愛愛所困，最后落得一無所有的下場?！?/br>
    “晚些時候，我會讓一切都結(jié)束。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你要的東西，希望你準(zhǔn)時赴約?！?/br>
    他皺緊眉，問：“什么東西？”

    “來了就知道了，”那邊笑了聲，“我向你擔(dān)保，你不會失望的?！?/br>
    這天來上班的時候，周寫楓明顯感覺到公司的氣氛不同尋常。

    原本有人閑聊的走廊此時死氣沉沉，每個人似乎都有心事，說話也是交頭接耳，讓他預(yù)感會有什么變數(shù)發(fā)生。

    等他到了辦公桌前，發(fā)現(xiàn)一份文件端正地擺在他的桌子上。

    里面夾著一張紙，是連晨的筆跡。上面大致說，雖然他已經(jīng)不讓他再繼續(xù)查下去，但事情已經(jīng)進行到了這個階段，他還是想為他做到最后，所以用近期的結(jié)果做出了一份報告，內(nèi)容是關(guān)于那次大火的。

    他坐了下來，開始認(rèn)真翻閱起這份報告。

    文件詳細(xì)全面，條理清晰，卻讓人讀得極為艱難。等看到最后一頁時，他不禁用手撐住了額頭，連呼吸竟都變得困難。

    ……他母親的死，果然和周燁有關(guān)。

    根據(jù)這份報告，他媽李凈在幾年前無意發(fā)現(xiàn)了周家黑色產(chǎn)業(yè)鏈的存在。后來，她通過各種方式收獲了一些證據(jù)，但因為他爸的阻攔沒有將證據(jù)公布。

    本來，若是她聽他爸的話，將證據(jù)還有她追蹤過的痕跡全部銷毀，可能就能免于一場災(zāi)禍。但事情很快敗露，鄭一芮和周燁發(fā)現(xiàn)后計劃將她滅口，也包括毀掉藏于他們母子家中的秘密文件。

    至于為何用放火的方式，可能是想將一切毀得更加徹底，包括書房里所有可能藏匿秘密的角落。他在住院時派人去檢查案發(fā)現(xiàn)場，回來的人報告說已經(jīng)沒有完好的東西?，F(xiàn)在看來，那些東西到底是在大火中被毀，還是事后再被以掃尾的方式掠走，就不得而知了。

    這整個過程中，鄭一芮和周燁各自扮演怎樣的角色尚不清晰，但根據(jù)鄭一芮一直以來的說辭，她的意思應(yīng)該就是，她只是按照別人的意思辦事。

    大概，這就是她所謂的“苦衷”吧。

    他冷笑了一聲，將文件合了上去。在上午的工作結(jié)束后，他馬上驅(qū)車回了周家。

    之前他聽說他爸還在家里休息，便準(zhǔn)備再找他談這件事。他想他爸早就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是他這個做兒子的還完完全全被蒙在鼓里。

    所以，到底是為什么？

    作為一家之主的父親，只是為了維護他苦心經(jīng)營的家業(yè)，為了維護他為非作歹的弟弟，就可以做到這個地步嗎？

    等他進了家門，去書房和臥室找他爸卻都看不到人影，便問傭人他去哪里了。

    “哦老爺一大早就出去了，應(yīng)該不會很晚回來的，”對方看向他身后，“夫人，老爺是去公司了吧？少爺好像有急事?！?/br>
    他扭過頭，卻見鄭一芮正腳步匆匆地要出門，看向他時的表情帶著焦急。

    他問：“出什么事了嗎？”

    “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女人邊拿手機邊對他道，“你在這里等會吧……”

    他直覺不對，便追了上去道：“到底怎么了？”

    對方邊走邊等著那邊接電話，始終沒有回答他。他心里一急奪過了手機，卻見屏幕上是“周燁”兩個字。

    他握緊了手機，冷聲質(zhì)問：“我爸到底在哪里？”

    女人緊抿著嘴，想要奪過手機但沒有成功，深吸了一口氣道：“小楓，你把手機還給我，我真的有急事要和他談?！?/br>
    “什么急事？”他逼近幾步，“你們兩個到底在策劃什么？”

    這時候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連晨。

    “楓哥……”

    那邊的聲音是極度的嘶啞無力，讓他的心猛地抽了抽，忙問：“連晨？你現(xiàn)在在哪？你還好嗎？”

    “我……我現(xiàn)在被周燁……”對方似乎十分痛苦，“我被他們綁著……?。　?/br>
    一聲悚人的喊叫傳入耳膜，令他萬分心驚。

    “連晨？！”他的手都開始發(fā)顫，“你快告訴我你在哪里，我馬上趕過去！”

    “……楓哥，你別來，線人已經(jīng)被滅了口……周燁他，他徹底瘋了！你別來！……”

    在又一聲尖利的喊叫后，電話被掛斷了。

    他呆愣了幾秒，聽一旁的人冷靜地道：“你跟我來。”

    他跟上女人坐上她的車，一路上還在恍惚之中。他的摯友，此時也許正受著難以想象的酷刑……

    想毀尸滅跡的那些人會怎么對待他？還有他父親……周燁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轉(zhuǎn)頭問鄭一芮：“我爸是不是也在那里？”

    女人緊抿的嘴角泄露了一個艱難的字，“對。”

    他心重重地沉了下去，沉聲道：“你們想要什么？”

    “……你該問，周燁他想要什么?！?/br>
    他看了她一眼，一時氣極又心慌到無法言語。

    在空氣再次陷入沉寂之前，他聽見女人的低語：“我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寂靜的倉庫里，站著寥寥幾個人，還有兩個束縛在地上的狼狽身影。

    一個青年慢慢走了進來，看見地上的人時臉色變了變，隨后走到了男人面前，將一個東西遞給了他。

    男人低頭看了看，勾起唇道：“都在里面了？”

    青年沒有看他，勉強地點了頭，過了一會問：“他那邊肯定會有備份，你這樣做有意義嗎？”

    “當(dāng)然，”周燁語氣輕快，“我只需要知道他掌握了多少?！?/br>
    沈有赫皺著眉看了看他，又看向了被綁住的那兩個人。

    其中已經(jīng)昏過去的人是周寫楓的助理，和他有過一面之緣，聽說是個很頂尖的情報員，也是周寫楓相當(dāng)信任的左右手。而另外一個，則是周氏的最高掌權(quán)者。

    高大的身材，挺直的背脊，六十多的年紀(jì)卻不顯疲態(tài)。男人的臉上已有了一些猙獰的傷痕，臉頰一邊腫脹著，顯得他極其狼狽，而此時眼神只是淡漠地看向前方。

    他這才發(fā)覺，周寫楓跟他的父親真的很像。

    周燁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笑道：“想去過把癮嗎？別拘束，隨你玩?！?/br>
    他看了周燁一眼，幾步慢慢走上前，男人的目光也移到了他身上。

    “周炳炎?！?/br>
    對方像是才剛意識到他的存在，眼神變了變，道：“沈有赫？你怎么在這里？”

    隨后男人想了想，皺著眉問：“你是周燁的人？”

    “我會在這里，自然有我的原因。沒想到……周氏的總裁還會有那么落魄的一面?！?/br>
    周炳炎看了他一會，笑了：“有赫，你是年輕人，有很多試錯的機會，但是有些選擇，你一旦做了就很難回頭了。”

    突然，他打從心里佩服起來這個人，在這樣不堪的時候還不忘說教。

    他嗤笑了一聲，說：“你覺得你有資格對我講這種話嗎？你們這些所謂的‘前輩’，其實都是一個德性，還裝什么？”

    他蹲下來和他平視，冷道：“不知道周總記不記得，甄禹信這個人?！?/br>
    在那個名字出口的一瞬，他感覺到男人的臉僵了僵，像是有印象的樣子。

    “真是可貴，你還記得一個被你害死的人，”他慢慢說著，心里漸漸泛起痛來，“很不幸，我是他兒子。是不是很巧？”

    “你是禹信的……”男人的嘴微微張開，像是驚異到了極點，“你這趟來，是想報仇？”

    他眼皮跳了跳，問：“你承認(rèn)，是你害了他？”

    對方垂下眼，沉聲道：“對于你父親的死，我很遺憾……我也不想解釋什么，你大可怨我。”

    “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利用我的兒子來對付我，”男人的眼神陡然變得尖銳，直直地看著他，“你在他身邊盤算什么，我大概清楚了。如果你想報仇，就沖著我來，不要動他。”

    聽著這些話，他的心就像被揪緊了般疼痛，沉重的情緒迅速蔓延，快要將他吞沒了。

    虎毒不食子。再怎么狂暴殘忍的人，總是會疼惜自己的孩兒。只是，他是失去被疼愛資格的那一個。

    他無法再讓他的至親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永遠(yuǎn)不再可能了。

    面對著這樣一個堅強不屈的人，他不禁笑了出來：“真是父子情深，讓人羨慕?？墒侵鼙?，你有自信能保護好你自己嗎？”

    對方冷冷地看著他，說：“只要我有一口氣，我都會保住寫楓?！?/br>
    這時，門口傳來了急切的腳步聲。

    沈有赫抬眼，只見周寫楓和鄭一芮一前一后走了進來。

    看到面前的青年時，周寫楓一時愣住了：“你怎么也在？”

    隨后他看向了被死死綁住的父親，驚道：“……爸？！”

    “不是叫你不要過來……”

    沒有理會充滿責(zé)備的語氣，周寫楓蹲下來仔細(xì)檢查了一番他爸的傷勢，發(fā)現(xiàn)都是些皮外傷便稍松了口氣，抬手就想解開他身上的束縛。

    這時，耳邊響起了子彈上膛的冰冷聲音。他一僵，扭頭時就見周燁正舉著槍對準(zhǔn)了他。

    “游戲才剛開始，”男人聲音平靜，“提前結(jié)束是要受罰的?！?/br>
    “燁哥！……”鄭一芮驚恐地看著他，“你搞這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燁轉(zhuǎn)頭看她，笑了：“一芮，你平時那么聰明，怎么問那么愚蠢的問題?！?/br>
    他環(huán)視四周，冷淡地道：“小楓，這里你應(yīng)該很熟悉吧？你弟弟是怎么死的，你回味了嗎？”

    片刻后，周寫楓站了起來，掏出了隨身帶的槍，在手中掂著：“你要玩，我可以陪你玩，但是前提是，你告訴我你到底要什么，也許你根本不用這么費事?！?/br>
    “哈哈哈！……”男人大笑了幾聲，“小楓，你可真不愧是我大哥的孩子。關(guān)鍵時刻就算被利用了也不被情緒左右，我竟然開始痛惜你不喜歡周氏了。”

    他皺了皺眉，問：“你什么意思？”

    對方眼帶笑意拿出了剛剛拿到的存儲盤，眼神示意了一旁僵直站立的青年：“這可是他給我的——你知道了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周寫楓靜靜地看著他手里的東西。

    過了幾秒，他壓下情緒走上前，對一臉得意的人道：“你很喜歡挑撥離間，不嫌事大是嗎？”

    “挑撥離間？小楓，你怎么能那么刻薄，我只是想讓你看清楚一點而已——”對方看向了沈有赫，“什么情啊愛呀的，根本沒用。為了私欲，你的戀人可以把什么都告訴我?！?/br>
    “周燁！”

    沈有赫氣極，看向周寫楓的時候卻止不住心虛，在那道充滿涼意的視線掃來的時候，他避了開來。

    周寫楓嘴唇微微發(fā)顫，扭頭看向了他：“是真的嗎？”

    看著眼前的人想解釋又開不了口，他只覺周身開始發(fā)涼。

    心里有什么東西徹底崩塌了。

    他一心一意沉浸在獲得愛情的愉悅中，以為找到了真正會關(guān)心愛護自己的人，即使知道幸福可能很短暫，但他從來沒想過……

    這一場大膽的戀愛，是走在鋼絲上的冒險。

    ……周寫楓，你都做了什么？

    在反應(yīng)過來時，他就已經(jīng)走了上去，抬手就是不留余地的一拳。

    沈有赫被打得偏過了身，抓住了身邊的箱子才不至于倒在地上。手槍堅硬的尾部猛擊在他的額上，留下了一片濃重而狼狽的青紫。

    他感受到了男人到了極點的憤怒。

    “沈有赫，你有種?！?/br>
    周寫楓喘著氣，握緊了不停發(fā)抖的手，聲音冷如冰窖。

    “寫楓……”他直起身走近他，語氣滿是懇求，“我能跟你解釋，但是不是現(xiàn)在，你別這樣好嗎？”

    像要避開污穢的東西，他狠力揮開了他的手，努力平復(fù)著自己的呼吸。很快，他轉(zhuǎn)過身，將手中的槍對準(zhǔn)了正在看好戲的周燁。

    “我沒有那么多耐性。你想要什么，整個周氏嗎？”他直視著他，眼神銳利，“我沒有意見，我想我爸也不會有。我只有一個請求——你別動他們?！?/br>
    對方笑而不語，只是看了一眼表，道：“也快到了?！?/br>
    話音剛落，門口就進來了幾個身材高大的人，渾身充滿了危險和暴戾的氣息。他們一個個背著手站好，等候他們的頭子發(fā)號施令。

    周寫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燁和黑社會大幫派有染的事他早有聽聞，但真正親眼見到時卻還是被沖擊到了。

    這些人中的幾個他有過印象，D城曾經(jīng)治安最亂的時候，幾次械斗里出現(xiàn)過的“大人物”，手段不可謂不狠毒。

    周燁到底是什么時候和這些人打起了交道？他突然不敢想了。

    “燁哥，你……”鄭一芮似乎也亂了陣腳，“你這樣是要干什么！有什么事好好談不行嗎？！”

    “沒有談的余地。我說過，我失去過的，都要討回來?！?/br>
    在他的示意下，那些人將連晨和周炳炎都抬了起來面對他們。

    原本昏厥過去的連晨此時漸漸蘇醒了過來，看見周寫楓的時候眼神變了變，啞聲道：“楓哥，你還是來了？……”

    “連晨！”

    他想上前一步，卻被人緊緊控制住站在了原地，武器也被卸了下去。他死命想掙脫不成，只能咬牙對連晨喊：“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出去！”

    “嘖嘖，膩味，”周燁平靜地看向他的侄子，“小楓，你看好了?！?/br>
    “……你干什么？”

    看著連晨身邊站著的大漢幾步靠近，接著抬起了槍對準(zhǔn)了男人的后腦勺時，他的大腦霎時一片空白。

    一聲槍響后，活生生的軀體被抽干了所有生機，向前倒了下去，留下了一灘觸目驚心的血跡。

    周寫楓張著嘴，臉色煞白。

    連晨，死了？

    ……他死了嗎？

    半晌后，他開始劇烈掙扎，但還是無法撼動幾個男人分毫。

    “周燁！……”他怒視著面無表情的男人，眼里充了血，“你他媽混蛋！你有種就沖著我來！你們放開我！……”

    沈有赫僵硬地站在一旁，木然地看向了周燁。

    原本他以為，這個周氏的二號人物只是覬覦權(quán)勢地位，只要對這一切放空，讓他得到了想要的就會馬上偃旗息鼓。畢竟，他們是血濃于水的一家人。

    然而他想錯了。這個人要的，恐怕并不只是這些，甚至答案很簡單，簡單到有些病態(tài)。

    這個人……只是單純在泄憤。

    “解決了一個，舒服點了，”周燁清了清嗓子，看向了幾近癲狂，被封上嘴綁緊了的周寫楓，“喲，看我侄子這狼狽樣，真是不一般。”

    隨后，他的視線落在緊閉著眼的周炳炎身上，“大哥，怎么樣，坐著還愜意嗎？看看你的兒子，可是什么都做不了，救不了你嘍?！?/br>
    周炳炎睜開眼，咬牙道：“弟，我知道你恨我。既然要我這條命就放馬過來，殺害無辜算什么男子漢？”

    “呵，真是干脆。是，我是恨你，每日每夜都想殺了你。我就不明白，為什么所有人都覺得你比我強，”他的目光移向一旁呆若木雞的鄭一芮，“我談個戀愛都要偷偷摸摸，生個孩子都要成你周炳炎的種?！?/br>
    “我周燁這輩子，到底他媽欠你什么？”

    聽著男人逐漸失控的聲音，周寫楓恐慌地看向了他爸，卻震驚地發(fā)現(xiàn)他爸只是緊抿著嘴，像是在極力忍受著什么。

    原來，他早就知情嗎？

    ……荒唐。

    在來之前，為了不驚動周燁波及無辜，他便沒有找?guī)褪?，單槍匹馬卻落得如此境地。

    而他爸的人恐怕早已被周燁收買，看目前的情形，這個人可以做得出任何事。他不清楚他爸有沒有留一條退路，他到現(xiàn)在都還想不通，他是怎樣被周燁控制著拖到了這里。

    難道，他們父子倆都是為信任所害？那么都死在這里，大概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

    這一刻，他竟有了大笑的沖動。

    陰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今天，就要看著你周炳炎下地獄。但在你下地獄之前，我要你親眼看到你兒子先死?！?/br>
    男人抬起了槍。

    “住手！”

    沈有赫上前一步擋住了周寫楓，道：“你要殺他，就先過我這一關(guān)?！?/br>
    “你？”周燁撲哧一聲笑了，“小子，你以為我在意多一條人命嗎？”

    周寫楓冷冷地看著面前的二人。

    在槍口對準(zhǔn)他額頭的一瞬，他聽到了他爸的怒吼。

    “周燁！你留下我兒子，我什么都給你！”

    而男人只是冷淡地笑了一聲，瞥了一眼哮喘隱隱發(fā)作的大哥，隨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念道：“我差點忘了……”

    “小赫你來吧，我懶得動?！?/br>
    像一道驚雷劈過，沈有赫嘴角猛地抽了抽，剛要開口，身邊周燁的人就將槍遞給了他。

    他無法置信地看了一眼這把槍，沒有接過。

    “你做夢?！彼涞?。

    對方勾起唇，說：“難道你不想見到小羽的遺體了嗎？”

    “……什么？”

    他以為自己幻聽了。而一旁的鄭一芮更是睜大了眼，對周燁道：“小羽是你帶走的？！”

    “我的寶貝兒子，當(dāng)然由我來守護，我盡力讓他保持了原來的樣子，”他看向了他的侄子，不無惡意地道，“而不是這樣一個自以為是的冒牌貨?！?/br>
    “你殺了這個人，就馬上可以見到小羽。否則，你就永遠(yuǎn)別想知道他在哪里?！?/br>
    平靜的一字一句像尖銳的刀刃，一寸寸劃進心里。

    他一直以為，對于那些不堪的過去，他的心情已經(jīng)足夠的堅定。他想拋下曾經(jīng)所有的糾結(jié)痛苦，開始光明溫暖的未來。

    但是此刻，那些過往又如驚濤駭浪般在心中肆虐。那張臉，那個聲音，那曾經(jīng)占據(jù)了他全部身心的溫柔眼神，再次席卷了他的記憶……

    冰冷的武器被塞進了手中，僵硬的手指動了動，握住了那把槍。

    他抬頭，道：“我憑什么相信你？”

    “就憑我的愛人救過你的性命。你若是不肯，”對方接下來的動作讓所有人失了語，“那她也很危險?！?/br>
    很快，那把槍口再次抬起，竟對準(zhǔn)了鄭一芮的腦袋。

    一瞬間，女人臉色煞白。

    “周燁，你……”沈有赫咬牙切齒，“你真的沒有心?！?/br>
    “現(xiàn)在不是比嘴皮子的時候，”男人撇了撇嘴，“一切都在你一念之間。”

    時間在不斷發(fā)燙，令人煎熬。

    他握緊了拳，閉上眼。秘密的求助信號早已發(fā)出去，但他的人還遲遲沒有到，不知道哪里出了錯。

    在瘋子面前，沒有道理可講。

    他……真的別無選擇了嗎？

    當(dāng)他看向周寫楓時，對方只是閉著雙眼沒有看他，但微微抖動著的嘴角已經(jīng)泄露了他的感受。

    他們之間，為什么到了這樣的地步？

    “我數(shù)三秒，你不開槍，你芮姨就要死。”

    “一。”

    終于，他抬起了手。

    他曾經(jīng)拿過幾次槍，但沒有一次像這一刻一般，沉重到令人膽寒。

    身邊的幾支槍管對準(zhǔn)了他，他甚至能感覺到金屬冰冷的氣息爬滿了全身。額頭和手心滲出了汗，槍竟有些握不住。他吞咽了一下。

    這時候，他面對著的人睜開了眼，看向他的眼神里是一片空洞。

    這曾是一雙充滿愛意的眼睛，他在夢中現(xiàn)實里，死都不想放棄的眼睛。

    ……

    “二?！?/br>
    隱隱地，他聽到倉庫外的一點聲響。

    但是，已經(jīng)沒時間了。

    “三。”

    ……

    槍響了，伴隨著一聲凄厲的尖叫。

    “炳炎！”

    時間在一個結(jié)點凝固。驚詫的女人，面如死灰的男人，還有踉蹌著沖過來的佝僂軀體。

    子彈刻意向下偏了一個角度，試圖想穿入那個人的肩膀，卻被另一具rou體死死地?fù)踝　?/br>
    “……爸！”

    一聲沙啞到裂心的喊叫從被封住的口中艱難地溢出。

    周寫楓目瞪口呆地站立著，看著眼前的男人面對著他倒了下去。

    而一旁，周燁面若冷霜。他剛想親手解決后患，卻被從門外沖進來的人推倒在了地上。楊越?jīng)_在最前面，身后是一批警力，現(xiàn)場陷入了一片混亂……

    幾個周燁的手下趁亂逃了出去，有幾個被控制住銬了起來。

    沈有赫猛地從先前的狀態(tài)中回過神，蹲了下來將周寫楓和他爸身上的束縛松了開來，道：“快走吧?！?/br>
    說完他就想將倒在地上的周炳炎扶起，卻發(fā)現(xiàn)男人的呼吸已經(jīng)開始變得極其困難。

    ……他明明沒有打中要害部位，怎么會這樣？

    一時間，恐懼爬滿了他的全身。

    “爸？……爸！……”

    周寫楓跪在地上，將他父親抱在了懷里。他試圖捂住那不斷涌出鮮血的傷口，手上沾滿的guntang鮮紅讓他止不住地發(fā)抖。

    這些血，本來該是他流的……

    “寫楓，聽爸的……”周炳炎雙眼大睜著，眼里充滿了血絲，還有濃重到化不開的情緒，“你好好活著……”

    “爸！你別嚇我，不要……”

    他急得掉出了淚，捧緊了他爸的臉驚慌地道：“爸你不要說話，不要說話就會好的！你的藥……”

    他在他爸的口袋里胡亂摸索，環(huán)顧著四周厲聲喊：“你的藥在哪里？！……”

    慌亂的手指被緊緊地按住，他怔愣地看向已經(jīng)虛弱到了極點的人。

    “沒用的……”

    男人的氣息像是游絲，再也撐不起更久的生命。手掌觸到的臉頰是如此的冰冷，如此令人絕望。

    “好好活著……”男人艱難地牽起嘴角微笑著，看著他的眼神深邃而渾濁，“這是爸，唯一的愿望……”

    “……不！”

    沈有赫木然地蹲在一旁，看著這個本如此不可一世的男人在急促而微弱的呼吸中斷了氣，連帶著他的心也沉了下去。

    “啊！——”

    像是失去所有的困獸，周寫楓低著頭嘶吼著，將尚有余溫的身體抱緊在了懷里。

    他伸出手，合上了那雙仍不能瞑目的眼。他松弛的嘴角不斷地抽搐著，眼神失了焦，仿佛被抽走了靈魂，只剩下沒有意識的軀體。

    沈有赫沉浸在復(fù)雜的情緒里，一時忘了他們現(xiàn)在的處境。過了一會楊越走了過來，對他道：“鄭一芮和周燁逃了，好像有善后的人往這邊來，這里不能再留了?！?/br>
    他沉聲罵了一句，隨后走到失魂的男人身邊，握住了他的胳膊：“快走吧，我們沒時間了?！?/br>
    如他所料，他感受到了強烈的反抗。

    而僅僅是比一秒鐘更短的時間，胳膊就被狠力揮了開來，對方站起來的瞬間舉起了從地上拿過的槍。

    而就在男人胡亂向他按下扳機之際，他還來不及反應(yīng)的時候，楊越在男人頸部落下了重重一掌。

    “寫楓！……”

    他趕忙扶住了向他倒下的身體。楊越吐了一口氣，對他道：“帶上快走吧?！?/br>
    他點頭，只能先將人扛了起來跑出了倉庫。他抱著男人坐進了車后座，放平靠在他的腿上。

    車子以最快的速度上了大路。

    楊越坐在駕駛位上，眼神充滿歉意地看了一眼車內(nèi)鏡：“抱歉沈總，我們今天來晚了。周燁對地點做了手腳，我們被導(dǎo)航誤導(dǎo)了?！?/br>
    沈有赫閉了閉眼，半晌后道：“不怪你。”

    在來之前他告訴楊越，如果這次會面出了什么變數(shù)，他就會發(fā)信號給他，讓他報警處理。

    將警方勢力拉入是下下策，但是他別無選擇了。他有想過周燁會下狠手，但今天這一出出慘劇，卻是完全超出了他的預(yù)料。

    這個人的狠毒，他根本沒看到哪怕冰山一角。

    他開始痛恨起自己的愚蠢。一開始，他就不應(yīng)該被周鄭二人所引誘。他的弱點被透視得徹底，所以才會成為被利用的對象。

    到了最后，什么都輸光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垂下頭看向那張即使是昏迷時還透著倦意和痛楚的臉，心中一陣陣地發(fā)痛。

    他……還能留住這個人嗎？

    即便時間短暫到了極點，在男人舉起槍的那一剎那，他還是看見了那毫無溫度的眼神。就像面對著的，是一個全然陌生的人一般。

    ……他真的開始害怕了。

    車快速地行進著。他試圖讓自己不要再想，只是抱緊了男人的身體，緊盯著路面上的狀況。

    周邊沒有其他車，安靜得異常。但正當(dāng)他們要上高架時，前方突然出現(xiàn)了一輛黑色的吉普車。

    “是周燁他們！”楊越道。

    他還來不及開口，對面的車就猛地加了速向他們直直沖了過來。車打了急轉(zhuǎn)彎，緊接著就是一片天旋地轉(zhuǎn)。

    他死死低著頭，捂緊了躺在身上的人。

    在一陣陣震耳欲聾的聲響后，世界又恢復(fù)了寂靜。

    ……

    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還能動。身前護著的人正微微皺著眉，像是快要蘇醒的樣子。

    “……寫楓？你怎么樣？”

    他忙檢查了一遍男人身上，發(fā)現(xiàn)沒有傷口便稍微松了一口氣。

    他們的車掉下了一個不高的坡，車體已經(jīng)整個翻了過來。他喊了幾聲楊越都沒有回應(yīng)，便趕緊探了探呼吸，發(fā)現(xiàn)人已經(jīng)昏了過去。

    在他準(zhǔn)備打電話叫人的時候，車前方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窗面玻璃霎時落上了一個彈孔。他心猛地一沉，又見門被粗暴地打了開來。視野里出現(xiàn)利落的西裝褲，還有那只握著手槍的手。

    “藏著干什么，都出來吧?！睕]有耐性的聲音響起。

    思索后，他只能咬著牙，抱著周寫楓爬出了車門。

    一米的距離內(nèi)，對方周身陰森殘酷的氣息令人膽寒。他不知道，到底是怎樣的經(jīng)歷會讓人變成這副模樣。

    他的人生也不是一帆風(fēng)順，但他自認(rèn)至少還保留著人性。而面前的人似乎已經(jīng)全然拋棄了作為人的身份，變成了一只不受控的怪物，只聽從自己噬血的本能任意妄為。

    這，還是他印象中風(fēng)趣大方，和藹可敬的燁叔嗎？……

    在他開口前，對方手中的槍往下偏了偏，隨后準(zhǔn)確地打進了他的左腿。

    “呃！……”

    腿上的劇痛讓他差點跪了下去。他額上出了汗，咬緊牙扛住身邊人的胳膊，努力保持著站立。

    周燁見這副情景挑了挑眉，道：“挺有毅力的，很好。不過可惜，用錯了地方?！?/br>
    “今天，我就讓這冒牌貨給你陪葬吧?！?/br>
    沈有赫直視著他，恨恨道：“周燁，你何必做到這個地步?！?/br>
    “在你什么都有了的時候，自然就能為所欲為了，”對方靠近他幾步，“原本我以為你是個聰明人，結(jié)果竟然這么愚蠢，留著你也沒什么意義了?！?/br>
    在對方的步步逼近下，他用余光看向了后方。

    他們身后，是一個不算很深的山谷，但從這里墜下去，足夠粉身碎骨。

    到底該用什么方法，才能讓他們?nèi)矶?？…?/br>
    在他拼命思考對策的時候，一顆子彈又落進他的腿中。他還來不及感覺到痛，就直直往后跌了下去。

    混亂的意識里，他記得他還抱著那個人。那個人的身體，還是溫?zé)岬摹?/br>
    ……

    “有赫？……”

    一片昏暗中，他聽見有人喚他。像是在深不見底的水下，他看見一只手伸了下來，將他一把拉了上去。

    他終于睜開了眼。

    被他壓在身下的人正迷茫地看著他。他環(huán)視四周，發(fā)現(xiàn)他們兩個人正被困在一塊石頭之上，下面就是令人生畏的谷底。

    他們好像被這里救了。

    “我們?yōu)槭裁丛谶@里？”周寫楓看了看他的臉，手撫上了他額頭上的青紫，“你這里怎么了？”

    “……”

    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不知從何解釋：“寫楓，你……你忘了嗎？”

    男人的嘴微張著，眼神有些渾濁。沈有赫皺著眉觀察了他一番，但還來不及等他再問，身下的巖石卻開始有了動靜。

    此時他才恍然明白，這一帶是滑坡嚴(yán)重的地區(qū)……

    他們不能久留！

    “小心！這里危險！……”

    他緊張地環(huán)顧周圍，看到上方不遠(yuǎn)處有一塊可以供人站立的地方，從這塊巖石旁邊的縫隙就能過去，他便想讓男人先走，卻猝不及防從身后被一股猛力推了一把。

    等他反應(yīng)過來時，他已經(jīng)站在了這個狹窄的過道上，而身后的巖石發(fā)出了劇烈得令人發(fā)狂的聲響。

    他的心，霎那間空了。

    時間像是定格了一瞬。等他驚恐地扭頭時，只看見一張正在墜落的，平靜的臉。

    一張平靜得，讓他心碎的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