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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孤”自居的,大概只算得上一棵沒著沒落的墳頭草。 關(guān)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盡是他鄉(xiāng)之客。 永州的日頭沉入到山下,余暉落寞地行將收場,山間白霧越發(fā)濃重。 謝允眼皮有些重,他便不睜開,貪戀地靠著少女溫暖又柔軟的身體,還不知道應(yīng)何從已經(jīng)走了,仍在幾不可聞地說道:“一國一家、一派一人,都有氣數(shù),都有盡時,應(yīng)公子,這沒什么……” 周翡忽然聽不下去了,她一把拽起謝允,吃力地將他背在身上。 什么楚天權(quán)的尸身、慎獨方印、漏網(wǎng)的北斗黑衣人,她全然不妨在心上了。 周翡茫然地想,她非得找一條路走下去不可,既然應(yīng)何從那個廢物指望不上,她便繼續(xù)找,一直找到一個能救他的地方,那地方在天涯也好,在海角也好,但凡在六合之內(nèi),便總有她能抵達的一天。 謝允被她并不寬厚的背硌得胸口發(fā)悶,只好無奈地在她耳邊說道:“你說如果你是我,哪怕最終功敗垂成,也能閉得上眼,二十年后還能頂天立地……我聽完可信了,阿翡,如今不成就是不成了,你那說好的頂天立地呢?真要哭鼻子,可是食言而肥了?!?/br> 周翡背一把百十來斤的刀不算什么,背著個手長腳長的人卻不大得勁,十分吃力,咬牙道:“閉嘴!” 謝允一只手繞到她身前,在她臉上摸索片刻,果然沒有摸到一點濕意,便笑道:“好,美人,我就喜歡你這幅到死如鐵的心腸……你先放我下來,我想跟你說幾句話?!?/br> 周翡不理他。 謝允便自顧自地摟住她單薄的肩膀,恍惚間,覺得自己嗅到了一點非常淺的花香,同她脖頸間皂角的氣息混在一起,混成了一種非常特別的味道,是潔凈又素淡的甜味。 他有一點出神,然后緩緩地說道:“趙家的江山,傳到我祖父那一輩……也就是先帝那里,便四面漏風了,很多東西積重難返,偌大一個社稷,就好似個行將就木的老東西,搖搖欲墜,我祖父是個生不逢時的皇帝,做夢都想走出一條中興之道,他夙夜以繼、勤政乃至積勞成疾……一意孤行地在朝中強行推行他異想天開的新政,殺了不少擋路的人?!?/br> “以至于他在位時,先后有兩位藩王叛亂,流民泛濫成災(zāi)……宗室、權(quán)臣,沒有一個與他一條心。我爹六歲便受封太子,在東宮住了大半輩子,是個溫和懦弱的人,他只知先帝有錯,卻不知錯在何處,想要勸解,又不敢違抗君父、仗義執(zhí)言,每日來回在先帝和朝臣面前和稀泥,每每回到東宮都是一臉苦悶,弄那些個風花雪月的東西聊以澆愁,文不成武不就,連個跟在他身邊陪讀的小太監(jiān)都不如……趙家氣數(shù)盡了。自此輿圖換稿,王孫南渡,也是情理之中。” “阿翡……”謝允伏在她肩上,原本搭在一起的手沒了知覺,不知不覺地垂了下來,他喃喃道,“我方才說的,凡人也同江山一樣,很多事情,譬如生老病死……既然已經(jīng)注定,便是人力所不能及……” 周翡大聲道:“不用說了,我不相信!” 周以棠臨走的時候,將強者之道牢牢地釘進了周翡的心里,每每她遇到邁不過的坎,便總覺得是因為自己無能。 這是少年人意氣風發(fā)時的想法。 而突然之間,她發(fā)現(xiàn)不是這樣的,哪怕你有飛天遁地之能,也總會有一些東西是注定求之不得、注定束手無策的。 周翡心里隱隱明白了這一點,卻實在不甘心承認,只好欲蓋彌彰地大聲反駁。 謝允何等聰明,聞弦音知雅意,立刻便從她這“不相信”中聽出來,她其實已經(jīng)信了。 當他四方浪跡,流落在某個不知名的客棧中,獨坐于孤燈下時,謝允曾無數(shù)次地幻想過自己會死在何時何地,又該葬在哪里才能魂歸故里,總是想著想著,便不由悲從中來。 此時,謝允終于感覺到了將至的大限,他心里卻突然很平靜。 他不再搜腸刮肚地回憶逐漸想不起來的舊都,也不再惦記繁花似錦的金陵,甚至沒去想自己從小長大的師門。 舊都真的是故鄉(xiāng)嗎? 朱顏已改的雕欄玉砌,除了不甘的懷想,還能算故鄉(xiāng)嗎? “阿翡……”謝允說道,“以前同你說,要你做端王妃的話,是與你鬧著玩的,不當真……” 周翡硬邦邦地說道:“別做夢了,誰說要給你做……” “因為我也不想做什么‘端王’?!敝x允道,“跟那曹胖子一個封號,縱然比他英俊瀟灑,也沒什么光彩的?!?/br> “我想跟你去四十八寨,去個……隨便什么的地方,生成個山野村夫,死成個山鬼林魅,閑了就氣你,挨打就跑,跑個十天半月,等你氣消再回來,整日受氣也沒有怨言……”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后含混得連自己也聽不清,好似化在了自己描繪的夢境里。 樹林在晚風中“嘩嘩”作響,夜色錯落而綿長。 謝允喚道:“阿翡……” 天高地迥,南北無邊。 到頭來,原來吾心安處即是家鄉(xiāng)。 “阿翡?!彼衷谛睦锝辛怂宦?,總覺得她能聽見。 而后漸漸看不清來路與去路,漸漸不再困于塵世紛擾。 第115章 船僧 周翡聽見水聲,強一陣弱一陣的,從她耳邊潺潺而過,當中裹著一個蒼老的男人聲音,正斷斷續(xù)續(xù)地哼唱著什么,和著槳劃水聲。 唱的似乎是漁歌,不知用的哪一方的土話,周翡聽不大懂,只覺頗為悠然。 她以為自己尚在夢中,可是隨即,幾顆冰涼的水珠飛濺到她臉上,周翡驀地睜開眼,宏大的星河旋轉(zhuǎn)著撞進她眼里,順著遠近山峰,穹廬一般地傾覆落下,蓋了她滿頭滿臉。 周翡艱難地把自己撐起來,手腳發(fā)麻得不聽使喚,才一抬頭,便涌上一股說不出的頭暈惡心,她眼前一黑,又仰面倒了回去,好一會,才借著星輝看清周遭。 原來她在一條小船上,小船不緊不慢地在起伏的碧水中緩緩而行,水面澄澈,一把星子倒映其中,隨水流時聚時散,雖然煞是好看,周翡卻被晃得更暈了。 她趴在船邊干嘔了幾下,可惜肚子里前心貼后背,什么都沒吐出來。 周翡死狗似地在船邊吊了片刻,耳畔轟鳴作響,滿腦子空白,記憶好似斷了片,莫名其妙地尋思道:“我剛才干什么來著?怎么會在這?” 這時,有人出聲道:“小姑娘,你這命是撿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