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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大的決心才點(diǎn)燃了火?正因?yàn)樗螌W(xué)士是大行家,皇帝才會讓他帶走那些字畫。對于他來說,焚毀癡愛的藝術(shù)品,恐怕比自焚更難決定吧。人世滄桑,連一張絹畫也這樣命途多舛。“青史幾番春夢,紅塵多少奇才”。每一個時代,都會留下那么多絕世佳作。那些知名或不知名的藝術(shù)家們,把人間最美的景致,把他們鐘天地之靈氣的魂魄,一一形諸筆端,讓后人對此流連忘返,喟然長嘆,從中得到滿足,得到安慰,得以提升美的境界,擴(kuò)展靈魂的容量??墒?,那樣美好的事物,那些心血和生命凝成的作品,又是如此脆弱,難以長久保存。一滴水、一簇火苗、一條小蟲子、一個過重的動作、一次不恰當(dāng)?shù)蔫b賞……都會讓它們受傷甚至永久的毀滅。丹青想起師傅提到上一個同樣富麗繁盛的時代,提到他的祖父,他的父親,還有被焚毀的八卷字畫時,那痛定思痛隱痛難當(dāng)?shù)纳袂?,忽然對出師儀式上“再造風(fēng)流”四個字有了更深的理解。一種超越命運(yùn),亙古綿長的悲哀襲擊了丹青的心,他靜靜的直坐到夕陽西下。金燦燦的最后一縷陽光籠罩在殘片上,每一根線條,每一片色彩,都仿佛被喚醒了一般,瑩瑩生輝,緩緩流動。丹青覺得一生中從未有過另一個時候,像此刻這樣接近一切有緣相識的作品,懂得一切已經(jīng)逝去的靈魂。他們好像熔化在夕陽中,晚霞中,空氣中,注入他的每一個細(xì)胞,每一滴血液。第17章“不厭居”二層?xùn)|面的密室,格局與一般房間大不相同:四面墻壁靠近屋頂?shù)牟糠指鏖_三個狹長的窗戶,光線只能隱隱透入,無法直接照射。四排大書架,每排間隔三尺左右,離墻壁也隔著兩尺。架上墊著極易吸水的棉紙,上邊擺滿了各種密封的箱子、皮袋、錦盒……仔細(xì)看看,每一層書架角落都撒了幾顆樟香丸。在書架之間的走道里,拉起細(xì)韌的鐵絲,像晾衣服似的懸掛著幾幅字畫和一些空白紙張。沒錯,這里是王梓園收藏最珍貴的真跡和那些供臨仿用的稀有絹帛紙張的地方。避光、干燥、通風(fēng)、潔凈。其中的真跡隔一段時間會輪番拿到“如是軒”亮亮相,好比博物館的藏品要時不時展出一下。這一日,天氣響晴。王梓園自最外邊書架中間一層上取出一匹絲絹,拿到廳堂里鋪開,和江自修一起檢視。“這就是傳說中的‘雪羅煙’?”江自修頗有點(diǎn)見面不如聞名的失望。王梓園輕笑一聲:“所有字畫材質(zhì)中,以紙的壽命最長,其中麥光紙若妥善保存,可歷經(jīng)千年而不壞,絹帛壽命最短,三五年后即開始褪色變質(zhì),留存二百年以上已經(jīng)十分難得。這‘雪羅煙’當(dāng)時縱然白如雪輕似煙,二十年下來,也只得這般模樣了。何況又用黃礬洗了幾水,自然不復(fù)原貌?!?/br>“聽說當(dāng)年先生和父親為這薄薄一卷‘雪羅煙’,費(fèi)了不少功夫?”“可不是。前朝宮廷織物盛行的經(jīng)緯雙絲織法早已不再流行,工藝幾近失傳。老東家和我在苑城尋訪三年,才找到昔日顧氏后人,又改造了蘇家的織機(jī),才織出這么一匹來?!?/br>“費(fèi)偌大功夫,才織了一匹么?”江自修有點(diǎn)惋惜。“這一匹拿來臨仿盡夠了。若是做衣裳么又太不時髦,要賠本的。”江自修嘿一聲:“賠錢的買賣,蘇老板定然不肯做的?!?/br>“那是自然。蘇云裳憑著咱們給她的從范陽太守那兒拿到了范陽織造專供的好差事,才肯白送這匹‘雪羅煙’。又收留了顧心頤,表面上看起來是她大發(fā)善心,其實(shí)白得一個紡織高手。這個女人真是一點(diǎn)虧都不肯吃?!?/br>江自修心中暗笑:自己那個老爹和眼前這位王先生幾時又是省油的燈?單憑一些捕風(fēng)捉影的傳說和幾張前朝殘破的書畫目錄,就能有鼻子有眼的弄出什么來,又讓貨真價實(shí)的蘇氏子孫眾目睽睽之下從老宅里無意間找到。人人皆以為是天意讓此奇書現(xiàn)世,哪里知道它二十年前才被放進(jìn)去,就等這樣一個機(jī)會重新出世呢!說起來,王梓園為了讓當(dāng)年那些珍品通過仿造重現(xiàn)人間,端的是煞費(fèi)苦心。隨宋學(xué)士焚毀的八卷字畫少年王梓園都是親眼見過的,其他逃亡途中失落的三十多幅,也通過其父之口得知了詳細(xì)的特征。以這些為基礎(chǔ),再添加若干字畫資料,就成了的主要內(nèi)容。論書畫方面的見識,江慎和王梓園二人,絕對堪稱當(dāng)世大家,兩人聯(lián)手,竟生生造出一本資料翔實(shí)珍貴的偽書來。只可惜當(dāng)時元武帝依然在位,二人膽子再大,也不敢即刻著手仿造那些字畫。否則稍有不慎,就可能招來麻煩。若教人順藤摸瓜,發(fā)現(xiàn)了宋學(xué)士后人蹤跡,更是株連九族的大禍。所以這些年來,王梓園只能默默耕耘,悄悄收集各種相應(yīng)的器物,為如今的臨仿作準(zhǔn)備。這“雪羅煙”就是專為臨仿“恒王夜宴圖”一類使用當(dāng)時內(nèi)庫絲絹繪畫的作品備下的。想到王先生驚才絕艷,卻終究不能親手實(shí)現(xiàn)自己的夙愿,只能寄希望于弟子,江自修有些黯然:先生心底一定還是深以為憾的吧。過了一會兒,問道:“丹青雖然天分極高,但畢竟閱歷有限,依先生看,半年時間真的夠了么?”“正是因?yàn)殚啔v有限,所以才讓他作“恒王夜宴圖”。這幅畫場面宏大,描繪細(xì)致,設(shè)色濃麗,栩栩如生。如無范本,這樣的畫原是臨仿大忌。然而——”江自修也明白了:“然而,除了先生,偏偏當(dāng)世再無見過全本之人。”從前朝末代皇帝逃亡之時算起,到如今已將近八十年,期間有機(jī)會欣賞這幅畫的,不過王梓園和其祖、其父三人而已。之前此畫深藏宮中,見過它的人早已化為黃土。“恒王居于豫州,為免猜忌,很少與官僚世家往來,登門府上的多是名優(yōu)歌伎,士人才子,這些人,文字記載都極少,更別說有肖像流傳后世了?!?/br>江自修輕輕一擊掌:“這就好比古人講畫鬼容易畫馬難,是一個道理。”王梓園點(diǎn)點(diǎn)頭:“丹青極工人物,又長于用色,善于想象。這幅畫技巧繁復(fù),然而情思卻單純,正適合他。否則,縱然天分再高,也終有無法領(lǐng)略之處。”“哦?”江自修難得聽到王梓園對自己弟子做這樣直接的評價,帶著點(diǎn)兒八卦的期盼表情望著他。王梓園不禁失笑,斂一斂神情,才道:“就比方說鳴玉山人的畫吧。葉君然后來遭逢大變,憤而隱居鳴玉山,不過幾年便郁郁而終,因此后期畫作愈加恣肆汪洋,變化莫測。那樣的境界恐怕如今的丹青還無法體會?!?/br>“鳴玉山人這段故事到底怎么回事?”江自修聽王梓園似乎熟知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