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了，那頭沒人管你叫額涅，明年也沒人管你叫太太。”

    他說“咱們”，打定了主意要婦唱夫隨。婉婉一頭覺得他孩子氣兒，一頭又心生歡喜。這藩王府她并不在乎，說到底在乎的只有他罷了。

    她扭過身來，她坐，他半跪著。她伸手撫撫他的眉，“我要把你帶走……到哪兒都帶著你?！?/br>
    他牽過她的手，在那纖細的指節(jié)上親了一下，“我是你的裙下之臣，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br>
    婉婉心滿意足了，趨身在他唇上一吻，因為口脂濃烈，把他的唇也染紅了。她看了大笑，索性拿胭脂棍來替他涂唇，他一點反抗的意思也沒有，反倒仰著臉，任她隨意施為。

    窗外秋色正濃，窗內(nèi)是一幅奇異的“點絳唇”。珠玉一般的璧人，在一起那么和諧，那么應(yīng)當(dāng)應(yīng)分。

    銅環(huán)臉上笑得極其耐煩，“您看正忙呢，奴婢也不便通傳。要不庶福晉再等等？或者您先上前頭，一會兒咱們再伺候殿下過去?！?/br>
    塔喇氏十分尷尬，紅著臉道：“噯噯，是我來得不湊巧……就依姑娘的意思吧，我先過去，請殿下不必著急，反正還早著呢。”

    她落荒而逃，心里卻五味雜陳。自打認(rèn)識王爺起，他一直冷硬如鐵，就連瀾舟降生，也沒見他一個笑臉。她一直以為他娶長公主，不過為了穩(wěn)固地位，長公主受寵，也是得益于她的出身?？伤浇裉觳胖?，這樁婚姻里沒有虛情假意。她不敢相信那樣殺伐決斷的一位霸主，也有仰著脖子任人點口脂的時候。她心頭又羞又憤，唾棄他夫綱不振，弄得小倌兒模樣，一面又自怨自艾，他在別人跟前是邀寵的貓兒，在她們跟前，是個動不動喊打喊殺的夜叉。

    她臉色發(fā)青，邊上的侍女也看出端倪來了，小心翼翼問她怎么了。她咬著槽牙冷笑，“兒子就要成親了，當(dāng)?shù)慕腥吮P弄得一朵花兒似的……為老不尊！”

    侍女怔了一下，“主子千萬要按捺?！?/br>
    她掖著袖子朝遠處看，長長呼出一口氣道：“有什么按捺不按捺的，十四年就是這么過來的，早習(xí)慣了。”

    她上廂房看瀾舟，只有兒子才能給她一點慰藉了。

    祁人大婚，吉服是石青朝褂，紅纓結(jié)頂絨冠。他穿戴齊全站在雕花窗前，沿著海龍皮的披領(lǐng)像飛揚的檐角，襯出一個朗若朝霞的少年。她細細看，油然生出一股自豪感來，上前給他整了整衣領(lǐng)道：“好兒子，以前常盼著你成人，巴心巴肺地伸脖兒瞧著，現(xiàn)在好了，可算讓我等到這一天了。今兒娶了親，以后就是大人了，辦事說話要穩(wěn)妥，要叫你阿瑪跟前的人刮目相看。我的苦處你都知道，你阿瑪眼里沒我，長公主進了門，一氣兒打發(fā)得那么遠，只差沒把我發(fā)送寧古塔了……現(xiàn)在我回來了，可不能再稱他們的意兒了，我有佳兒佳婦，將來還有孫子。她呢，養(yǎng)不出兒子，想搶別人的。模樣兒生得仙女似的，其實是算盤成了精，沒的叫我惡心！”

    瀾舟最不愛聽她說這些，她總有倒不完的苦水，訴不完的委屈。另兩位庶福晉的際遇和她是一樣的，卻沒有一個像她這么斤斤計較。

    他擰了眉頭，低聲道：“奶奶留神，人多嘴雜，萬一叫人聽見，又是一場風(fēng)波。如今家里太平，就別計較那些得失了，好好過日子吧。兒子媳婦兒就要過門了，叫她看見您的雅量，也是個榜樣。您和長公主有什么可比的，比了也未見得有用，不如放寬心，做養(yǎng)自己。您老是擠兌她，兒子卻要請您看看周姨娘。人家有兒子，您也有兒子；人家不得寵，您也不得寵；人家守著自己的小院兒自己找樂子，您要是也像她似的，心境自然就寬和了。業(yè)障都是自找的，千萬別怨別人。兒子還要囑咐您一句話，阿瑪眼皮子底下，您什么都不能干，否則出了事，兒子也救不了您?！?/br>
    塔喇氏被他這幾句說得直發(fā)愣，“這就是你大婚前和你媽說的話？有時候我瞧你，真連亭哥兒的一半都不及。瀾亭雖然污糟，他還知道留下自己的媽。你呢？你連一句舍不得都沒說過，更別提給我撐腰了?！?/br>
    他別開了臉，“兒子不會挑好聽的說，這些都是肺腑之言，奶奶愿意就聽聽吧?！?/br>
    原本和兒子分離了那些年，以為回來定然是母慈子孝，誰知這兒子越大，脾氣越臭，連個彎兒都不會拐，實在讓她失望。

    “家里太平？”她哂笑，“太平你阿瑪把你打得皮開rou綻？我看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能有多大的差池，要挨這頓狠打，還不是隆恩樓里那位調(diào)唆的！”

    瀾舟再不愿提起這個，她這一說，簡直像戳中了他的要害。他霍地轉(zhuǎn)過身來，高聲叫奶奶，“兒子犯了錯，阿瑪教訓(xùn)有什么不對？那件事和長公主一點兒關(guān)系也沒有，您何必非要牽扯到一塊兒！”

    塔喇氏眨巴著眼睛，被兒子這突來的怒火弄得心頭一緊。兀自平息了半天才道：“罷了，今天是你的喜日子，不說那些不高興的。你好好當(dāng)你的新郎官吧，我不過和你說兩句掏心窩子的話，沒想到你磚頭瓦塊來了一車，何必呢?！?/br>
    枯著眉頭看了他半晌，兒大不由娘了，她不愿意把他想成專揀高枝兒忘了親娘的白眼狼，可事實證明兒子有時候也靠不住。還是這合德長公主太會攏絡(luò)人心，連帶著男人兒子全向著她了？

    她從他的院子里出來，心里很凄惶，穿過跨院，遠遠見兩個身影逶迤而來，更是刺痛了她的眼睛。雖然王爺對她從來沒有歸心，到底有了兒子，只有周氏那樣沒心沒肺的人，才會過得事不關(guān)己。

    日頭升高了，前面陸續(xù)有賓客盈門，良時忙著招呼，婉婉進銀安殿，先給太妃道喜。

    太妃今天穿金棕色團花褙子，臉上破天荒地擦了胭脂。見她行禮，站起來也向她拱手，“同喜同喜。想當(dāng)初太王爺在時，常愛讓瀾舟騎在脖子上。那小子小時候憋不住尿，動輒尿他爺爺一脖子。太王爺溺愛他，尿都把袍子澆濕了，還高興呢，說像大鄴地圖，將來這孩子一定是個戰(zhàn)將……”

    年紀(jì)再大，追憶起生命里最要緊的人，仍舊抑制不住的傷感。不過想起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怕掃了大家的興，立刻重新?lián)Q上了笑模樣。又撫掌道：“一晃眼，哥兒大了，到了娶媳婦的年紀(jì)了。太王爺?shù)叵掠兄?，八成也跟著喜歡?！?/br>
    眾女眷都順著話頭說，堆山積海的吉祥話，聽得人起膩。婉婉卻從錦繡堆兒里看出了太妃的心酸，一個女人多不容易，起先拉扯兒子，后來拉扯孫子。等到孫子成家，自己年華早已不再，愛人說不定已經(jīng)投胎轉(zhuǎn)世了，自己還在支撐著，形單影只活到鶴發(fā)雞皮，真是凄涼透了。

    看見別人的寂寞，她就愛想想自己，慶幸良時在她身邊，她活得并不孤單。

    南方的風(fēng)俗，和北方不大一樣，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