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皇親國戚咱們招惹不起。委屈了二妞是一樁，我更擔(dān)心大妞，是不是在宮里出了什么事兒了，才給換下來的。”

    素夫人瞠目結(jié)舌，是這么回事，叫她提心吊膽的正是這個。初一那天小公爺來過，歡天喜地的認(rèn)門兒認(rèn)親。后來和大妞一塊兒出去了，她上外頭找人的時候，姑娘哭得水里撈出來似的，還說自己喜歡上了不該喜歡人。究竟這個不該喜歡的人是誰呢？肯定不是小公爺，難道是宮里的侍衛(wèi)？是軍機(jī)處的章京？別不是凈了茬的太監(jiān)吧！素夫人心里直撲騰，也沒敢告訴素以她阿瑪。自己暗地里正胡亂的猜，聽見姑奶奶又在鳥架子前罵開了——

    “短命沒眼的秋八，這回瞧見了吧！雞窩里也出金鳳凰，我們家要不動就不動，動起來一氣兒兩位福晉，說出來嚇?biāo)滥恪?/br>
    素夫人直嘆氣，扭頭問素泰，“老爺子幾時能抵京？你瞧咱們姑奶奶的樣兒，我都愁死了。她還說兩位福晉，你也不管管她！”

    素泰無可奈何，指指腦袋說，“她這兒有病，你讓我和她理論？烏蘭木通到四九城有程子路，等老爺子來了再問他意思。我是真沒轍，現(xiàn)在是披虱子襖1，她叫夫家休了，娘家再不管就得死在外頭。你們以后留點(diǎn)兒神，萬事背著她辦。她大嘴巴叉子一張，明兒給你喊得整個胡同都知道了……咱們大妞還要做人的！”

    是啊，和半瘋有什么可夾纏，她也怪可憐的，能躲躲著點(diǎn)兒就是了。說起素以才真叫人糟心呢，這和被人退了親有什么區(qū)別？十月里回來總要許人家的，說起了這一出，婚事難免要受阻。

    素夫人板著臉抱怨，“婚都能指錯，我看太皇太后是老糊涂了。我們二妞子的情況她不知道，還有底下會打聽事兒的太監(jiān)呢，我看里頭有玄機(jī)?！?/br>
    素泰湊在壺嘴上吸溜一口，茶燙舌頭，順手?jǐn)R在了石桌上，“你也別急，我有個同年在后扈處當(dāng)差，我托他幫著打聽打聽，看大妞子在宮里怎么樣。”

    他們夫妻正商議著，屋檐下的人接了口，“輪著大妞是好事兒，輪著我就是晦氣。貨比貨得扔，當(dāng)初就不該留著我?！?/br>
    素夫人回頭一看是素凈，唯恐叫她誤會，趕緊的解釋，“你別多心，我和你阿瑪就是怕她在宮里遇上麻煩。你們倆都是一個娘肚子里出來的，我們還能厚此薄彼嗎？這不是憂心嘛！你在我們身邊，冷暖都照應(yīng)得到。你jiejie可憐，十三歲就進(jìn)宮當(dāng)差了。卑躬屈膝的做奴才，主子想打就打，想罵就罵?！?/br>
    素凈澀澀道，“我倒是情愿做奴才，老天爺不是不給我機(jī)會么！”

    她自怨自艾得久了，連爹媽也找不著話來安慰她。殘疾是天生的，誰也不希望這樣。她心里怨，怪父母生她生得不好，這也是沒法子，但凡能有轉(zhuǎn)圜，誰希望她拖條瘸腿過日子呢！

    素凈困在自己的世界里出不來，她能聽見隔墻孩子們跑過石板路的腳步聲，能聽見大姑娘攔住貨郎買頭花的笑聲，甚至素以卷著褲腿追豆汁擔(dān)兒時，她也只敢倚在門框子上眺望。她的人生是一場悲劇，所以她寧可在黑屋子里了此殘生，也不愿意穿著花團(tuán)錦簇的衣裳，一瘸一拐的呼奴引婢。別人會輕視，會恥笑，這場賜婚簡直就是坑害。不單她，連小公爺也不會快樂。她的自卑已經(jīng)成了頑疾，和她的腿一樣，再也治不好了。

    她落寞靠著抱柱說，“阿瑪您往上回稟，就說我不能嫁進(jìn)公爺府。大妞子剛指婚那會兒我的確眼熱來著，她配了個好人家，我就巴望著她不成事。這會兒好了，她的婚事黃了，莫名其妙落在我頭上，難道我就配撿人剩下的嗎？我寧可一輩子不嫁，也不當(dāng)那塊補(bǔ)洞的角料！”

    “你怎么這么說呢！”素泰一個頭兩個大，“興許上回就是指錯了，這趟正回來，反倒惹你不快活了?！?/br>
    “那個小公爺不是來拜會過嗎？他和素以認(rèn)識，錯了能不吭聲？我瘸我的，和別人什么相干，為什么拿我做筏子？”她氣不打一處來，捂著臉泣不成聲。

    素夫人束手無策，“你想得太多了，未必是你看見的那樣。小公爺認(rèn)識大妞子，架不住上頭拉錯了紅繩不是。”

    素凈一擦臉，把脖子昂得高高的，“我是個瘸子，阿瑪官職又不高，怎么平白落到我頭上來？”冷哼一聲道，“到底怎么回事，只有素以自己知道！”

    素泰聽得光火，“你這孩子怎么變得這么擰巴了？配給小公爺辱沒了你？你這軸脾氣不改，往后可有好果子吃的。你jiejie的指婚撤了，她落著什么好兒？就算是個誤會，臉上也不光鮮，你當(dāng)她愿意吶？”

    素凈別不過彎來，要說門第，公爺家世代簪纓，又是當(dāng)朝的國舅，顯赫無人能及。可她的指婚轉(zhuǎn)了一道手，榮耀就大打折扣了。初一的時候素以回來，胡同里街坊歡迎英雄似的。到了她怎么樣？冷冷清清，誰還當(dāng)回事兒？做爹媽的眼里兒女也分伯仲，十個手指頭伸出來還不一樣長短呢，何況她這么個生來不齊全的廢人！

    她聲嘶力竭，“我不嫁！嫁誰都成，就是不嫁昆家！”

    “你敢！”素泰氣沖得頭暈，“你只當(dāng)是媒人上門做媒，有你挑揀的余地？這是圣裁，是宮里出來的旨意。你敢說半個不字，要害得素家滿門抄斬不成？你不嫁可以，除非你死了，否則這事兒沒商量！”

    爺倆烏眼雞似的斗起來，素夫人腸子都要絞斷了，一屁股坐在石杌子上，撐著額頭只顧抹眼淚。她放不下素以，這孩子在她身邊時候不多，打小兒跟著瑪法在烏蘭木通，長到七八歲回了京，十三歲又選了宮女進(jìn)宮聽使喚，沒享受過爹媽多少關(guān)愛。她是乘風(fēng)長的，不知怎么一晃眼就大了。上次回家來，進(jìn)門她都認(rèn)不出了。她的孩子……沒過上什么好日子，現(xiàn)在連指婚都沒了，在宮里也不知道怎么樣，叫她怎么能不牽腸掛肚！

    正哭得淚眼模糊，迷迷滂滂看見管事領(lǐng)著幾個人進(jìn)來。趕緊的掖臉站起來，前頭走的是素以，后面的高個兒貴人看著卻面生。素夫人覺得奇怪，上下的打量一通。那人戴紫貂福壽暖帽，穿殷紅底五蝠棒壽團(tuán)花袍子，外面罩一件玄色沿金邊巴圖魯背心。打扮倒是其次，長相不俗才讓人稀奇。這位哥兒長得漂亮，雪白的皮rou，大眼睛高鼻梁。松柏一樣挺直的身?xiàng)l兒，一顧一盼從容優(yōu)雅，光是掌眼瞧就覺得不是池中物。

    素以老遠(yuǎn)喊了聲額涅，走到近前來給她爹納福，“阿瑪新禧，長遠(yuǎn)不見您了，身子骨好不好？”

    素泰自打閨女進(jìn)宮就沒再見過，一看長得這么大了，心里激動得直打顫，忙上去虛托了一把，“快起來，有客在，不拘這么多?！闭f罷瞧了來人一眼，遲疑的問，“這位是？”

    素以要張嘴，皇帝搶先拱了拱手，“冒昧前來，沒有事先知會，還請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