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有為不在其身而在其志，生活在這個時代，你必須為自己爭取一切，甚至是生的權(quán)利，任何時代都需要英雄。”游凱風(fēng)牙關(guān)要緊，換氣，緊接著道：“我變法之所以成功正是因為遇上了這樣的時代這樣的國家這樣的子民，我要讓山川移位乾坤倒轉(zhuǎn)，要讓奴隸們見天日，令顯貴們變臉色?！?/br>
游凱風(fēng)聲音條件確實在這短短一段中得以充分體現(xiàn)，開首高亢敞亮猶如一柄利劍劈破青云，云翳四散，顯現(xiàn)出遙遠(yuǎn)一線的峻嶺層巒。游凱風(fēng)吐字其實很標(biāo)準(zhǔn)了，雖不到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純熟自然，卻不吐字吞字，也沉頓有力中帶著抑揚。

除此以外，更加難能可貴的在于，他沒有拿捏錯文稿中的情緒，蕭索悲涼，狂傲不甘，歇斯底里的癲狂，都有了些隱隱的苗頭，恰如其分，讓人覺得不是作偽。

游凱風(fēng)飛快地記下最后一句，放下稿件，垂手放在褲線兩旁，凝視前方,仿若四野茫茫：“聽，他們來殺我了！”

一稿終，游凱風(fēng)搓了搓臉，提著的一口氣倏然松懈，轉(zhuǎn)過頭來對著三人一笑：“別笑話我啊馬老師，讓我讀，差不多……就是這樣吧?！?/br>
“你們覺得他讀的怎么樣？”馬可先沒急著做點評。

李鳶不吭聲，光點頭，裝逼如風(fēng)卻分外真誠表示了肯定。倒是彭小滿直接豎了拇指表示驚嘆：“絕了真的，巨有氣勢，沒見過這樣的凱爺?！?/br>
游凱風(fēng)眼中目光滌蕩，竟像是被風(fēng)吹皺的水潦。

馬可這才笑著問他：“以前，有人肯定過你方面的才能么？”

游凱風(fēng)搖頭：“從來沒有?！?/br>
損倒是挺多。

“那我今天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游同學(xué)?！瘪R可捏了捏下巴，“聲臺形表里表和形我不敢說，但聲和臺你是有領(lǐng)悟力的。形可以后天培養(yǎng)，表也需要訓(xùn)練，但你對情感有這樣快速集中的把握，我相信你的表也不會差，你很棒?！?/br>
你很棒。

一個陌生人，甚至干脆可以說是一個賺藝考錢謀生盈利的所謂商人，一句話里其實可相信的成分只有百分之六十，甚至更少。可這人一個短小的肯定，竟讓自己略有點兒鼻酸，游凱風(fēng)有點搞不懂自己是因為什么。他抿了下嘴：“謝謝你，馬老師?！?/br>
“不客氣。我這還有個劇本，田沁鑫導(dǎo)演的，不著急的話你們?nèi)齻€可以配合一下搭個戲演一段，我再看看你表演方面怎么樣？”

“啊？”

“哈？”

李鳶和彭小滿同時偏頭出聲兒，默契的不要不要的。

是海派張愛玲的代表作，廣為流傳，蚊子血與白月光，講了段兒很是辛辣的寫實情愛。李鳶壓根就完全不想答應(yīng)這么個鬼扯的要求，他長這么大連班級晚會上去唱首歌兒的經(jīng)歷都沒有過，讓他現(xiàn)演段兒話劇還特么跟倆大老爺們演愛情??？逗猴兒呢。

后來沒拒絕，純屬是不想讓凱爺失望。

馬可從隔壁班上找來了個眉清目秀，盤靚條順大光明的女同學(xué)替補，推到三人中間并排站著，搬來架木質(zhì)長椅，在原地劃了一個橢圓的范圍：“好，現(xiàn)在這里就不是啟源練功房了，可想象成是劇場舞臺，我們模擬的情境就是公交車上，王嬌蕊斬斷與佟振保越軌的情仇后離婚再嫁，別后經(jīng)年，又遇到了孟煙鸝和佟振保夫婦?！?/br>
彭小滿眉心一跳，低聲：“……回家的誘惑么？”

李鳶聽見了，差點兒沒忍住。

“子桐你現(xiàn)在就是圣潔但是又寡淡的孟煙鸝?！瘪R可指向那位姑娘，“然后游凱風(fēng)，你和你旁邊這位高個子的同學(xué)，分飾的是佟振保與振保乙”馬可兩掌疊起又分開：“他是一個人物，但是在舞臺上分化成了兩個角色?！?/br>
“兩個振保？”游凱風(fēng)低頭看著手里的劇本。

“對，田導(dǎo)這版的紅白玫瑰最大的創(chuàng)新，一，時代背景的切換，二，黑色幽默，她把四位主角都分化成了甲乙，人前與人后，表象與內(nèi)心，非常直觀立體的展示了人物的層次，也挑戰(zhàn)了觀眾的集中力?！瘪R可解釋，搓了搓手掌向下一按：“游凱風(fēng)你的佟振保就是這個角色的外在性格，率性得體，好兒子好丈夫好同事，外表自制，這個度，你自己嘗試把握一下，我需要看到你的理解?！?/br>
游凱風(fēng)點頭。

李鳶看了眼劇本：“我是振保乙？”

“對，振保乙，佟振保本真的貪婪與荒唐浪蕩。希望你不要覺得這個角色不好，你的臺詞和情緒表達(dá)配合游凱風(fēng)，是需要更頂上去一點兒的?！?/br>
彭小滿做了個排除法，一愣：“我、我演王嬌蕊？！”

馬可打了個利落的響指：“對，你是熱情鮮辣，嬰孩的腦袋與熟婦身體聯(lián)合在一起，讓佟振保意亂情迷的王嬌蕊。但這個情境里你已經(jīng)另嫁了，性格上需要有很大的轉(zhuǎn)變，胖且憔悴了，一種歸故平緩的沉靜與滄桑感，看見了佟振保你也沒有多少煥活的感覺?！?/br>
彭小滿垮臉：“為什么就我是反串？”

熱情鮮辣，還特么熟婦？！

欺負(fù)人么這不是！

替補姑娘和游凱風(fēng)李鳶在后面低頭憋笑，甚是辛苦。

“呃?！瘪R可摸了摸鼻子，笑說：“主要我截選給你們這段王嬌蕊和孟煙鸝的戲份是比較少的，主要看佟振保甲乙的臺詞表達(dá)，你要不愿意可以換孟煙鸝？或者振保乙呢？”

彭小滿一看截選，第一句就是孟煙鸝的詞兒，琢磨了兩秒嘆口氣兒：“算了吧，就王嬌蕊吧。”

游凱風(fēng)戳他一下，沖他挺感激地笑了一下，比了個”請你倆吃飯”的口型，彭小滿則越過李鳶沖他吐了吐舌頭。

“OK，子桐你是第一句臺詞，稍微再在情緒上帶他們一下。我們現(xiàn)在假裝的背景樂響起?！瘪R可又打了個響指：“開始。”

練功房的頂燈被按滅，又按開，明暗之間好比一次舞臺轉(zhuǎn)場，幕布拉開。清閑不擁擠的公交車廂，晃晃悠悠向前駛進(jìn)，一橫排座椅上，佟振保攜孟煙鸝與多年不見的王嬌蕊偶遇。劇本中的孟煙鸝代替了原著中篤保的角色，她猛然見了光鮮不再，已同樣成為中年婦人的王嬌蕊，往日種種映照著當(dāng)下光景，心緒復(fù)雜。

周子桐坐在彭小滿旁，不看手稿，略側(cè)身向他，帶笑著朗聲說：“你一直，都在上海么？”

“對?！迸硇M回想了一刻剛才記下的首句臺詞，也側(cè)身朝向周子桐，聲音清亮的毫無婦人的萎靡綿軟：“對，一直都在。”

“難得，”，“孟煙鸝”不看“王嬌蕊”，轉(zhuǎn)而目視前方，端坐在椅上：“這么一大早出門吧？”

彭小滿不動話劇的規(guī)矩，一下沒明白這姑娘為何把頭又轉(zhuǎn)了回頭。只能被拖曳著演戲似的，也轉(zhuǎn)正坐直看向前方，低頭瞄了眼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