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水滲在石縫里，馬車路過一處巷口的時(shí)候，阿元還看到里面落著斷手。

    我們回到去的時(shí)候，竟也有好些家人在里面。詢問之下，方知曉昨夜生亂之時(shí)，他們聽到說賊兵入城，便紛紛逃離。可是雍都城門都封了，大多數(shù)人并未逃出去。本朝戶法嚴(yán)厲，普通人家出逃的奴婢若被發(fā)現(xiàn)，都要遣返嚴(yán)懲，何況是丞相府的奴婢。

    我回到魏府之后，院子里跪了一大片人，都是歸來的家人，無不痛哭流涕。

    周氏和毛氏一臉不齒，說背主之仆，就算饒他們不死，杖責(zé)也不可免。

    我卻覺得疲憊至極。這些人，我大部分都叫不上來名字，也不曾指望過他們的中心。大難臨頭，我首先想到的都是出逃，何況這些為奴為婢的人。況且，他們的主母郭夫人都不要他們了，還不許逃么？

    管事已經(jīng)沒有了，原本府庫里的司庫嚴(yán)均卻還在。據(jù)說，他昨夜是唯一沒有逃走的人，并且?guī)е优?，拿著府里的刀槍，整夜守在府庫里?/br>
    我將嚴(yán)均任為管事，讓他分派家人做活，將魏府收拾好。

    回到院子里看了看，這里安然無恙。我擦了身，換了衣服，又給阿謐收拾了一番。她昨夜睡睡醒醒，還哭了幾次，今日的精神卻跟她那個(gè)精力過剩的父親一樣好，我沖她做個(gè)鬼臉，她“咯咯”地笑得開心。

    我把嚴(yán)均喚來，問他許姬的事。他說，許姬昨夜投了井，尸首是今日早晨發(fā)現(xiàn)的。梁蕙的尸首安置在祠堂里，任姬和一眾姬妾的尸首也已經(jīng)斂起，如今都安置在一處院子里，等著下葬。

    我聽了這些話，不禁默然。梁蕙是公主，也是許姬的主母，許姬殺她，死罪是定了。她當(dāng)然不會(huì)不知道，此事看起來瘋狂，卻并非荒謬。許姬的一生如同藤蘿，依附于魏氏，企盼夫君的憐惜。她在這世上所擁有的，不過二人，一是魏治，一是魏昭。當(dāng)郭夫人奪走了她的兒子，魏昭棄她而去，許姬也沒了活下去的念頭。

    “夫人。”嚴(yán)均問我，“公主如今薨了，宮中還未知曉，夫人看……”

    “我去覲見天子，親自稟報(bào)?！蔽艺f，“公主薨于亂軍，雖舅姑及二叔不在，治喪之事不可拖延，家中須即刻辦起才是?！?/br>
    嚴(yán)均應(yīng)下。

    主意落定，我也不再耽擱，讓阿元去取些合適的衣服飾物，準(zhǔn)備入宮。

    郭夫人和魏昭是叛逃，這一點(diǎn)，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墒?，面子上的功夫卻要做足。梁蕙的死歸因于亂軍，究其根由便是指向魏昭。而我這邊大舉哀悼，卻是仁義之舉，對皇家，對悠悠眾口都是個(gè)交代。

    當(dāng)年長安遭亂軍之時(shí)，我已經(jīng)遠(yuǎn)嫁。后來回去，見到滿城的頹敗，還曾經(jīng)傷心了一陣。如今，當(dāng)我乘車來到皇宮安慶門，見到坍塌了大半的宮墻和燒毀的闕樓，那震驚的心情竟不亞于長安。

    安慶門乃是皇宮北門，天子定都雍州之后興建。雖氣勢、大小都比不上長安，可天子居所的派頭還是有的。如今，毀壞的磚塊和焦木散落一地，門洞已經(jīng)不見，只剩下一個(gè)巨大的豁口。一些民夫正在搬運(yùn)收拾，將能用的磚木揀出來。但更多的，是殘磚敗瓦，到處堆得像小山一樣。

    更遠(yuǎn)一些，我望一排草棚。許多軍士在外頭，有的在撕扯布匹，有的在說話，形容疲憊而憔悴。除此之外，還有好些民人，披麻戴孝，在草棚外啼哭不已。

    我命馭者停住，下了車，朝他們走過去。

    草棚前的軍士看到我，皆露出詫異之色。未幾，一名軍吏上前，向我一禮：“傅夫人。”

    我答過禮，看看草棚，又看看草棚外仍在哭泣的民人，問軍吏：“這些都是昨夜陣亡的將士么？”

    軍吏神色憔悴，向我稟道：“正是?！?/br>
    我頷首。程茂曾告訴我，昨日魏昭出逃之時(shí)，曾領(lǐng)遼東兵來挾天子，守衛(wèi)皇宮的羽林死戰(zhàn)。魏康逼緊，魏昭拖不起，放棄而去。

    如今看到這草棚，一間接一間，望不到頭，昨夜的慘烈不言自明。

    “不知將士們死傷如何？”我問。

    “稟夫人?！避娎舻?，“羽林兩千七百人，昨夜之戰(zhàn)，死兩千三百五十七人，傷三百四十三人?！?/br>
    我心里算了一下，這死傷之?dāng)?shù)加起來，正好是兩千七百人。

    心里沉甸甸的，再看向周圍的軍士，他們許多人之中，頭上、臂上、腿上纏著布條，有的人纏也不纏，任憑傷口猙獰地破露。

    我在看向草棚之中，許多重傷的人躺在里面，有的呻吟痛呼，有的看上去只剩一口氣了。

    “陣亡的將士何在？”我問軍吏。

    “都在那邊?！避娎糁钢覆贿h(yuǎn)處一排飄著白幡的草棚。慟哭之聲傳來，草棚外聚集和許多民人，好些人正捶胸頓足地大哭。

    “好些兄弟是雍都人，那些都是來奔喪的親屬?！避娎舻?。

    我沒有說話。心里想到的，卻是魏郯。

    記得那時(shí)從江東回來，我曾發(fā)現(xiàn)他背上有傷，心疼不已。如今看到這些人，傷痛、死亡，那些親人悲傷的樣子，讓我感到害怕。

    “來幾個(gè)人！按住他！”這時(shí)，一個(gè)聲音從草棚里傳出。

    我看去，卻見是一位老者，他蹲在一名重傷的軍士面前，正在處理傷口。

    幾名軍士連忙過去。

    “再忍忍?！崩险哒f著，讓軍士按住那人，緊跟著，痛呼傳來，聲音大得讓人心驚rou跳。

    待那老者抬起頭來，我愣了一下。

    他看到我，也有些訝異。

    “涂太醫(yī)。”見他起身，我頷首行禮。

    “傅夫人?！蓖刻t(yī)連忙還禮。

    這位太醫(yī)，是太醫(yī)署里的人，聲名不錯(cuò)。從前魏傕生病之時(shí)，他曾來過魏府幾回，但結(jié)果都跟別的太醫(yī)一樣，被魏傕趕跑了。

    “太醫(yī)來治療軍士么？”我問。

    “正是。”涂太醫(yī)頷首，“昨夜傷亡不少，太常今日將我等都召出來醫(yī)治?！?/br>
    正說著話，草棚中又是一陣痛呼。

    涂太醫(yī)看看那邊，嘆口氣，拭拭頭上的汗。

    “可有難處？”我看他神色，問道。

    涂太醫(yī)看看我，道：“不瞞夫人，大司馬出征之時(shí)，太醫(yī)署中的傷藥大多被帶走。如今，已經(jīng)告罄，止血、止痛皆已無法，遑論醫(yī)治?！?/br>
    我微微頷首，沒有說話。

    122、圍城

    與外面的慘狀相比,再往前十幾丈,一切卻換了個(gè)模樣。白墻紅花，綠蔭鳥鳴,宮中仍保持著這個(gè)時(shí)節(jié)最美的景致。不過，從步履匆匆的侍衛(wèi)、低頭行走的宮人和內(nèi)侍身上,還能看出來昨夜經(jīng)歷的恐懼。

    天子身著常服坐在堂上，聽我將梁蕙薨逝的事說完之后，久久沒有出聲。

    “妾深愧，身為長嫂，卻未護(hù)得公主周全。”我向天子叩首道。

    天子長長嘆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