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循循善誘的長者模樣，教我待人接物為人處世，不像是那么城府深沉的人。

后來我有回在家里翻我自己的資產(chǎn)負債表，掰著指頭數(shù)個十百千萬，數(shù)完了還是有點兒受啟發(fā)，覺得老謝說得對，我這么年紀輕輕的是不該就這么混著。那天我跟唐睿打電話聊這事兒，突發(fā)奇想說唐律師要不我自己辦個民營醫(yī)院怎么樣？唐睿一聽嗤之以鼻，從審批到資歷到注冊資本再到民營醫(yī)院的生存現(xiàn)狀把我打擊了個夠，最后一句話：你想辦醫(yī)院，再等二十年。

我說我這不就是一個抱負么，有抱負總比沒抱負好，萬一再等二十年我就真成夏院長了呢。

唐睿說那還不如你自己從內(nèi)部爬到你們附院的院長寶座上去。

我說那感覺不一樣，太沒有成就感，要放眼望去整個醫(yī)院的住院大樓手術(shù)室醫(yī)生護士全是你自己的，醫(yī)療帝國，那種感覺才爽不是？

唐睿說行啊我祝福你，你要是真的弄成了不光是你媽，連我都可以含笑九泉。

我說呸，你這話太不吉利了，你就只管等著二十年后含笑九泉吧。

星期一一大早肖雁平查房，我木著臉摸到外一護士站，直端端走到他面前遞給他一張紙。

“干什么？”他一邊打量我一邊把紙攤開，只瞄了一眼就興奮得亂跳，“你簽了你簽了！你真的簽了??！”

“……嗯?！蔽覜]表情。

“你你你……你怎么還不交上去？”肖雁平抖著申請表問我，雙眼晶晶亮。

我抬下巴指了指申請表一角：“這兒還缺個轉(zhuǎn)入學(xué)科導(dǎo)師簽字?！?/br>
“我我我……我簽？”肖雁平又抖上了。

“你不簽我找鐘垣去?！蔽易鲃菥鸵コ樯暾埍?。

“不準！給我！我簽！”肖雁平急急護住表，伸手從白大褂口袋里摸出鋼筆來嗖嗖兩下把字給簽了，生怕我反悔，捂著表不還給我?！靶辛诉@表就留在我這兒，一會我查完房就幫你交到院辦去?！?/br>
“你至于么？”

“很至于?！毙ぱ闫近c點頭，“走，跟著我查房去?！闭f罷那表情便花枝招展起來，“從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哈?！?/br>
我沒好意思跟他搭話，一路跟著他查房。肖雁平今天心情確實很好，敷料都一層層翻開看看，笑得春風(fēng)得意的，逢人就說看看看這是我新收的徒弟，大徒弟。

外一病房占了二住院樓整整兩層樓，肖雁平看完四樓又帶著我上五樓去看他負責(zé)的床位；我跟著他剛一走上樓梯拐角，就看見張源從樓上拎了個保溫桶下來。

“張源！”我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

“夏醫(yī)生？”張源見了我表情和煦起來，又沖著肖雁平點點頭，“還有肖醫(yī)生?！?/br>
“叫我非子就好?！蔽也挥蓭退m正。

“你meimei現(xiàn)在能吃東西了？”肖雁平看看他手上的保溫桶，關(guān)心了一下。

“昨天晚上剛能進食，現(xiàn)在就吃點兒流質(zhì)?！睆堅葱α诵?，“勞您費心?！?/br>
“沒有沒有，我正說上去看看呢。”肖雁平笑得跟朵花似的，“你那meimei也招人疼，五樓的醫(yī)生護士都說喜歡她?！?/br>
“她那孩子就是嘴巴甜，別的倒沒什么。”張源一樂，“那行肖醫(yī)生你先上去，我到下面吃個早飯就上來?！?/br>
“誒沒事兒你慢慢吃，你meimei有護士們看著?！?/br>
“等一下，我跟你一塊兒下去?！蔽医凶堅醋妨讼氯?。

“你不查房了？！”肖雁平站在樓梯上跟我發(fā)作。

“我也還沒吃早飯呢?！蔽一仡^吼了一嗓子，肖雁平一跺腳自個兒上樓去了。

我跟著張源一路下樓，他抬腳就往醫(yī)院外面走，我拉住他：“我有飯卡，跟我到職工食堂去吃工作餐?！?/br>
“那怎么好意思，哪兒有醫(yī)生請家屬吃飯的。”張源不肯。

“怎么不好意思，我以前吃你們家的東西還少了？”我有點兒說不出來的隱怒，拽著他就往一住院樓走。

“你以前常來我們家吃飯？”張源一聽挺好奇。

“嗯，以前我們倆家對門兒，飯桌子擺一塊兒，我打小就吃你們家飯?！蔽也挥梢恍?，“你媽包的餃子，那才是好吃?！?/br>
“你連這都知道?！睆堅葱Φ脺厝崞饋恚拔覌尩故遣惶姨嵝r候的事兒，她一般就是跟我說說我讀哪個小學(xué)哪個中學(xué)，什么時候去當(dāng)兵，每年寄回來的信什么的?！?/br>
我心說你媽當(dāng)然不愛跟你提小時候，你從小到大那么多年，哪一年的記憶里沒有郭一臣的影子。

“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你媽不說也正常。”我拉著他進中央運輸電梯，跟個剛做完急診手術(shù)的病人搭同一個轎廂。我望他一眼，心中涌動著一種難言的惆悵，我笑道：“你要是喜歡，以后我多講講給你聽?！?/br>
“行，你說，我聽著?！睆堅礃泛呛堑?，“我還正愁沒人跟我說呢?！?/br>
我歡喜地張張嘴，卻不確定自己要說什么。正在這時四樓到了，那推著病患的護工向我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頷一頷首，拉著張源出去了。

吃飯的時候我跟張源講我們筒子樓小分隊，講我小時候在泳池邊上被人踩游泳圈兒，講我們提著尿袋子扔軍區(qū)大院里搞破壞。張源被我逗得哈哈大笑，不住說然后呢然后呢，難怪我覺得我童年沒樂趣呢，這些事兒我媽怎么可能知道。我呵呵笑著看他，心思量著，想那時候我們身邊還有一個郭一臣呢，老是跟在你屁股后面一顛一顛的，忠心耿耿，誰敢惹你他跟誰急。

“然后呢？你就搬家了？”張源邊咬包子邊問我。張源小時候老愛說郭一臣邊吃東西邊說話習(xí)慣不好，食物渣子噴得到處都是，其實他自己吃東西也一樣，老愛在嘴里塞一大塊東西邊說邊嚼。我悄末聲兒地扯了張餐巾紙給他，他挺自然地接過去就擦嘴，把紙揉成團兒了攥手心里望著我。

“誒，當(dāng)時跟著我媽搬到建設(shè)二路，離石棚巷挺遠的，就沒跟你一塊兒了，只上學(xué)的時候見一見?！蔽覕囍さ爸?，斜眼瞄他。

“那，后來……”他費了好大勁才說出來，“郭一臣……”

我一愣，隨即一笑：“不太熟，不清楚。”

我看到張源眼底燃起的一絲希望又黯淡了下來。“不用太著急，可能慢慢地就想起來了?！蔽野参克?，“這種事兒，也靠個緣分。”

“是得看緣分?！?/br>
“你這次在鳧州要待多久？”

“可能挺久，我跟家里說出來找工作，一出南益市就直奔鳧州，本來是想弄明白我自己的事兒，沒想到把余燁給搭進來了?！彼а劭纯创巴?，“挺對不住她。這事兒我還沒跟家里說，想先等她身子養(yǎng)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