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請了大夫來了，大夫給大太太診了脈，說……”

    她說到這頓住了，面色有些古怪，急得魏嬤嬤嚷了她：“怎么了？說呀！”

    入雪皺了眉頭，嘴角現(xiàn)出兩分苦笑，輕聲道：“大夫說，大太太有喜了?！?/br>
    “??？！”

    三人異口同聲。

    魏嬤嬤和程氏光顧著啞然失色，卻沒注意，于小靈這個五歲的小女娃也聽明白了其中道理。

    于小靈的眼睛呼嚕嚕地轉(zhuǎn)，一會兒看著入雪皺眉苦笑，一會兒看著程氏面色發(fā)白，一會兒看著魏嬤嬤也有些不知所措。

    看樣今日魏嬤嬤煞費苦心，還讓逢春鋌而走險地逼問于小霏，全都付諸東流了！

    窗外有黃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還有風(fēng)吹樹葉沙沙作響，如同于小靈歷經(jīng)的兩百多個春日一樣，無甚差別。

    可難料世事竟反復(fù)無常，不過一個早上，便讓人嘻笑怒罵，滋味盡嘗。

    她輕輕撇了撇嘴，好在后日便要去潭柘寺了，對她來說，還是這個比較重要。

    成華二十二年，三月二十六日，宜出行、沐浴、禮佛。

    待于家的馬車悠悠轉(zhuǎn)轉(zhuǎn)到了潭柘寺山腰時，已是日頭西落了。

    山上果然比旁的地方陰涼許多，冰荔給于小靈換上了件寶藍(lán)色的素面夾襖，便抱著她往寺里去了。

    眼看這石階一道通天，階邊古木聳立，昂首可見山門高大威嚴(yán)。人行其中，不覺肅穆。

    直至重檐廡殿頂?shù)拇笮蹖毜罱谘矍?，這座寺廟在給人的巨大森嚴(yán)壓迫的同時，也因旺盛的香火和人流而多了些許煙火氣息。

    于小靈當(dāng)然不覺得什么。

    轉(zhuǎn)世前，她在這座寺廟里生活了近百年，不管是寺廟里的三口水井，還是五座水池，甚至那極負(fù)盛名龍?zhí)?，都是她閑時游蕩的場所。

    即使是山中的主持也不會知道，這些水脈全都由暗河連成一體，直通潭柘山下的蓮石湖。

    而這些，于小靈輕車熟路。

    不過她最常呆的還是蔢生禪院里的那口井，而蔢生禪院，正是青潭的居所。

    想到青潭，于小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伸出小手，拉了程氏的衣袖，道：“娘親，這里跟我夢里一樣呢！就是沒見著，沖我說話的和尚?！?/br>
    程氏聽她說話，伸手抱她過來。

    若非聽女兒說，她夢見一個眼角有枚朱砂痣的光頭僧人，她們?nèi)绾螘３膳苓@么遠(yuǎn)，來到這京郊的潭柘寺呢？

    那眼角生了朱砂痣的年輕僧人，分明就是年紀(jì)輕輕便由當(dāng)今圣上親自贈予“法師”二字的，潭柘寺的鎮(zhèn)寺之寶——青潭法師。

    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稱為法師，只有通達(dá)佛法并能為人講說的人稱為法師。

    而青潭法師，卻早在十九歲，便被授予了法師稱號。

    “可不能亂說了，那可是青潭法師?！彼f著，似是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頭朝入雪問道：“帖子都遞了？有回聲么？”

    入雪輕輕搖了搖頭：“回太太，還沒。”

    于小靈渾不在意，青潭怎么會不見她呢？

    不過早晚罷了。

    “那青潭法師誰是？”她又問，她想知道，在世人眼里，青潭又是何等的存在。

    程氏想了想，輕聲回道：“說起來青潭法師，倒是個神佛一般的人物。

    法師自幼便由已故的瀧松法師從山下的蓮石湖中撿來，倒與玄奘法師一樣，是個名副其實的江流兒。

    及年長，皈依佛門。年十六便與眾僧論道，旁征博引，學(xué)富五車。三年論遍天下，故圣上欽賜‘法師’稱號。

    青潭法師德高望重，然而今歲，似乎不過是二十又二罷了?！?/br>
    程氏說著，轉(zhuǎn)頭看了女兒一眼，見她呆呆傻傻地不知看向哪里，心里想笑，小孩子家家的，估計都被她說的這些弄蒙了吧。

    抬起手捋了捋于小靈額山的細(xì)發(fā)，摸摸她的小臉道：“靈兒不必害怕，只到時候若是見了法師，定要乖巧聽話。他若是跟你說了什么，靈兒只管應(yīng)下，然后記住告訴娘親，知道么？”

    程氏說到此處，于小靈才回過神來。

    她著實沒想到，青潭，盡管如此受世人敬仰。

    一股自豪之情油然而生。

    當(dāng)初，可是她先發(fā)現(xiàn)的青潭，然后把睡在楠木盆里的他，從湖中央一寸一寸推到湖邊，又喊了瀧松師父將他帶回寺廟。

    眼看著他從一個奶娃娃，吚吚呀呀地變成了小伙子，再從一文不名到名動天下，這種自豪難以言說。

    “娘親放心，靈兒一定乖乖聽話的?！彼剡^神來，笑嘻嘻地道。

    她眼睛里閃爍著靈動的光，只說乖乖聽話，卻不曾說要學(xué)了給程氏聽。

    也是，她和青潭自然要說著程氏聽不得的話。不然，難道讓她告訴程氏，她是來替真正的于小靈祈禱，順帶著檢驗rou身反噬的么？

    ☆、第七章 蔢生院

    大雄寶殿殿頂覆以黃色琉璃瓦，下層檐為綠琉璃瓦剪邊，兩層檐角均掛有風(fēng)鈴，清風(fēng)浮動，鈴叮作響。鈴聲清越，一聲聲地穿透人心，洗滌著塵心的污濁。

    泥質(zhì)漆金的釋迦牟尼趺坐在金蓮寶座之上，右手直伸下垂，施“觸地印”。

    一切功德，大地可以作證。

    魏嬤嬤不知從哪里轉(zhuǎn)了過來，手里捧著請來的香，口中念念有詞，迎上程氏等人，沖她輕輕點頭。

    程氏放下于小靈，替她理了理衣裳，帶著她進(jìn)了大雄寶殿。

    正遇上一個雙十年華的年輕婦人從蒲團(tuán)上起身，程氏便帶了于小靈跪了過去。

    程氏親手上了香，雙手合攏，垂下眼簾，表情肅穆地念了聲佛，便拜跪下去。

    這個不用程氏教，于小靈也是會的。從善如流，她也拜跪下去。

    程氏心中祈禱如何，于小靈大概也能猜出一二，不過于小靈為何祈禱，程氏卻是想不出了。

    “我佛慈悲，信女于小靈原鯉魚精轉(zhuǎn)世。自轉(zhuǎn)世日起，需在人世平安度過十年光陰，為凡人傳宗接代，死后才可生生世世轉(zhuǎn)入人道投胎。凡此種種，皆望我佛辟佑，日后必從善為人，一心向佛?！?/br>
    釋迦摩尼佛不言不語，母女二人拜過，欠身退出了寶殿。

    剛出殿門，便見殿門前一掃方才的低聲吵嚷，忽然變得安靜異常。站在大雄寶殿的屋檐下，抬頭正見一人信步走來。

    他，高瘦清癯，一身緇衣不染紅塵，面目慈悲，一雙清眸勘破凡事。

    每一步，似佛音，似晨鐘。

    右眼角下的朱砂痣，如同一滴流下的淚，流盡了紅塵凡事。

    曾有西方云游的高僧見此朱砂痣驚嘆連連，其曰：目有此痣，或可成佛。

    彼時，他不過六歲耳耳。

    于小靈站在石階上，咧了嘴笑，朝著徑直走來的青潭，眨了眨眼睛。

    青潭的嘴角，難得掛了一縷似有若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