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癥的緣故吧，他同先前相比，明顯變得有些傻兮兮的。受傷前后很長一段時間的事，也忘了個一干二凈。醫(yī)生告訴小孟，說像榮祥這樣的狀況，能夠醒來，而且沒有完全變成白癡，已經(jīng)是天大的幸運了。

這醫(yī)生的話，小孟完全同意。而且他覺得榮祥現(xiàn)在這樣子蠻好，起碼比先前乖了許多。

現(xiàn)在上海的經(jīng)濟(jì)發(fā)展形勢非常之好，然而小孟因為家里脫不開身，精力有限，所以并沒有隨著潮流去開工廠辦實業(yè)。他依舊是做著點不大不小的投資，收益倒還可觀。起碼除了按時積蓄之外，還能把一家上下，包括奶媽小珍，都打扮的體體面面，吃的容光煥發(fā)。老媽子和廚子因為月錢豐厚，也做的很樂意。

在陽光燦爛的春日里，他也會像周圍那些家庭和美的鄰居一樣，全家出動去郊外野餐。他開車，榮祥坐在身邊，小珍帶著寶寶坐在后面。車窗稍微打開了一線，溫暖的春風(fēng)急急的撲進(jìn)來，像只小鳥一樣掠過小孟的短發(fā)。

榮祥不知從哪里翻出一張粉紅色的信箋，攤在腿上，很仔細(xì)的疊了一只紙飛機(jī)，然后回頭對著寶寶扔過去，正好打到寶寶的臉上。

寶寶開始大喊大叫，揚著手要去打還。小孟一邊暗想這孩子讓小珍給慣壞了，一邊從后視鏡中看到那紙飛機(jī)的落處，然后斜了身子，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極力伸長了去夠。小珍看見，連忙把那紙飛機(jī)拿起來遞到他手里。

“三爺，”他把紙飛機(jī)放回到榮祥的腿上：“別向?qū)殞毴?，萬一碰到眼睛了呢？”

榮祥卻又將紙飛機(jī)拿起來，把那尖端對準(zhǔn)小孟，然后忽然出手，把紙飛機(jī)插向小孟的耳朵里。

小孟斜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正在很得意的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齒，有種天真的狡猾。

他也笑了起來，然后歪了歪頭，讓那飛機(jī)掉下來。

野餐的地點是一片青翠草地，修建的很平整。草地東面是一片跑馬場，遠(yuǎn)遠(yuǎn)便可望見里面的整齊樹木。這草地也是從跑馬場中延伸出來的。

小孟到時，那里已經(jīng)頗為熱鬧了。他還看到了一對熟人，那是一對年輕夫婦，鄰居陶家在陶鳳真出事之后搬走了，那所房子便賣給了這對身家富裕的小兩口。這對夫婦都是虎背熊腰的身材，大臉大五官，笑起來卻很和善。小孟來時，那位夫人正高聲大嗓的對先生高喊：“達(dá)令！快把我的桃子罐頭拿過來打開！”回頭忽見小孟，便點頭笑道：“真巧，你們也是今天來？那邊樹下的地方不錯，你快去占了吧！”

小孟依言過去了，果然樹下有塊空地，平整又干凈。他同小珍鋪了快紅白格子的桌布在地上，然后拿出食物一樣樣擺上，其中有一盒檸檬味道的蛋糕，剛打開紙蓋子放到桌布上，坐在一邊的榮祥便伸手拿了一塊咬了下去，隨即吸了一口氣，眉頭也皺起來。

小孟看見了，趕緊走過去蹲下來，掏出手帕接在榮祥的嘴邊：“是不是有點酸？吐出來，吐！”

他話音剛落，背后的小珍忽然恨了一聲，他回身一看，不禁也大叫其苦，原來寶寶不知何時爬到桌布中央，毫不客氣的撒了一泡尿。

接下榮祥吐出來的蛋糕，他回身抓住寶寶，在那屁股上輕輕打了一巴掌。然后招呼小珍看著這父子兩個，他得去車內(nèi)再取一塊新的桌布來。

待到食物終于完全擺好，他已經(jīng)累的吃不下什么了。然而心里很快活，恨不能在這草地上大聲唱首歌。

鄰近的一幫學(xué)生們替他實現(xiàn)了這個愿望，那大概是一群大學(xué)生，看起來都是二十歲左右的樣子，先是大聲歡笑吵鬧著，后來圍坐在一起，由一個女孩子起了個頭，然后便一起拍著手唱起來：“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小孟看著這群同齡人們的熱鬧樣子，不禁下意識的微笑起來。

榮祥正在喝一杯果汁，寶寶在一邊伸手要搶。只見他舉起杯子到寶寶的頭頂，然后微微傾斜-------果汁一下子倒了寶寶一頭一臉。小珍見了，連忙一把將寶寶抱起來，手忙腳亂的用小毛巾給他擦干凈。小孟回身見了，依舊是微笑。榮祥從小就促狹，長大后學(xué)了一身的紳士派，現(xiàn)在倒是又完全現(xiàn)出本性來了。這很好，雖然是添了許多麻煩，但是小孟覺得這很可愛。

傍晚時分，這一家人回了家。其中只有榮祥還保持了常態(tài)，而寶寶的臉上黏糊糊的，一路上難受的哭鬧不休。小孟和小珍累的丟盔卸甲，幾乎直不起腰來。

小孟帶著榮祥回到臥室，榮祥進(jìn)房后便開始脫衣服準(zhǔn)備去洗澡，小孟跟在他后面把衣服收拾起來掛好，然后擰開一瓶鈣乳，用小勺舀了一勺送到榮祥嘴邊：“三爺，喝了這個再刷牙。”

鈣乳不好喝，榮祥當(dāng)即搖頭拒絕。

小孟耐心十足的繼續(xù)勸誘：“喝了這個才能身體好。就一口……‘啊嗚’一口就咽下去了，好不好？喝完了吃冰淇淋，好不好？”

榮祥無奈，只好張開嘴把那勺鈣乳硬吞了下去。然后眉頭蹙起來，現(xiàn)出不高興的樣子。

小孟擰好瓶蓋，用手捶了捶后腰，快步出房走去餐廳拿冰淇淋。

餐廳里沒開燈，他曉得這里死過人，然而心底里一點也不在乎，摸著黑他找到冰箱，然后拿了盒冰淇淋高高興興的上樓去了。這是他與常人不同的地方，他的內(nèi)心仿佛缺失了許多情感似的，不大激動，不懂害怕。

晚上十點鐘，他們上床睡覺。

榮祥側(cè)身躺著，很快便睡著了。

小孟從背后抱住他，把臉貼在榮祥腦后的短頭發(fā)上。榮祥的頭發(fā)暖暖的、柔柔的觸著他的面頰，帶著微甜的氣息。他閉上眼睛輕輕嗅著，往日的種種畫面過電影一般從他眼前閃過，事到如今，總算修成正果。

他忽然心里熱熱的一酸，一顆淚順著眼角滑下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