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人慢慢的進入飯店大廳。廳內(nèi)的侍應生和顧客已被清空，隔著玻璃轉(zhuǎn)門，只能看見外面亂七八糟的全是士兵，制服又都是大同小異的樣式顏色，一時也分不清到底是怎樣了，倒是還沒有動槍，想必沒有上峰的命令，都不敢輕舉妄動而已。

中島推著榮祥走到玻璃轉(zhuǎn)門前，卻發(fā)現(xiàn)三人根本無法同時通過。他鎖在榮祥喉間的手用了力氣：“讓你的人先出去?！?/br>
小孟這回沒等榮祥發(fā)話，很自覺的便先推門走了出去，然后停在門邊。中島便也押著榮祥走進門中，這轉(zhuǎn)門每格空間都甚小，二人走的磕磕絆絆，好不容易才出了門。中島松了口氣，扭頭去看小孟：“你去前面！”

小孟應了一聲，抬腳作勢要走，卻在中島回頭過去那一刻驟然轉(zhuǎn)身，一腳踢出去，正中中島腰間。中島猝不及防，被他踢的身子一歪，槍管沿著腰滑下去，他預感不好，下意識的便扣動了扳機。

槍聲響起，隨著槍聲響起來的，還有榮祥的慘叫。

下面的士兵頓時大嘩，只見榮祥單腿跪在地上，右手從大衣口袋里拔出槍來，回手便是一槍。

他自己也沒有想到，會一槍正中中島秀雄的眉心。

子彈是達姆彈。

中島秀雄的腦漿崩了他一頭一臉。

登時，街上的士兵，包括榮祥自己，都愣住了。

中島秀雄的身體甚至還搖搖晃晃的站了一會兒，然后才沉重的砸在榮祥的肩膀上。這時小孟最先反應過來，他一腳踢開中島秀雄的尸體，然后拉著榮祥就往大廳內(nèi)跑。榮祥趔趄著邁進玻璃轉(zhuǎn)門中，與此同時，外面驟然槍聲大作。

第14章

榮祥是被小孟背下汽車的。

下了車，又一路背進了軍部辦公室。軍醫(yī)拎著藥箱一路小跑著進了來，小心的為榮祥處理腿上的槍傷。上面小孟用毛巾沾了熱水，將他頭臉頸子上的穢物小心擦去。干涸的腦漿遇到熱水，散發(fā)出一種非?？膳碌臍馕?。雖然剛剛打了止痛針，榮祥還是一陣一陣的要暈厥過去。

易仲銘隨后走了進來。

他似乎并不在意屋中的惡劣氣息。只是走近低頭，看了看榮祥的傷腿。幸好子彈穿透了小腿，并沒有留在體內(nèi)，這讓榮祥少受了許多罪。軍營里的醫(yī)療條件不好，軍醫(yī)只能盡量的做好消毒，然后涂藥包扎起來。

“疼嗎？”

榮祥有些怔怔的，剛才發(fā)生的事情，全部都出乎他的意料。直到現(xiàn)在，他的腦子里還是一片亂糟糟。聽到易仲銘的問話，他略顯呆滯的抬頭看了他一眼：“還好?！?/br>
易仲銘拉過椅子坐下：“外面現(xiàn)在已經(jīng)戒嚴了。我們還是占優(yōu)勢的?！?/br>
榮祥打了個冷戰(zhàn)：“是嗎?！?/br>
“你不要怕?！?/br>
榮祥沒有怕，從擊斃中島秀雄那一刻開始，他便變成了一部上滿發(fā)條的機器，他甚至忽略了腿上的槍傷，同小孟一路跑到奉裕飯店的后門，直到跳上汽車，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右腿，從膝蓋向下，已經(jīng)被鮮血浸透了。

“我不該去赴這個宴的?！彼哉Z道，似是有些自責。

易仲銘卻很哀傷的笑了笑：“那倒沒有什么關系，反正這一天總是要來的。有我在，你放心養(yǎng)傷吧?！?/br>
小孟很盡心的擦凈了榮祥的頭臉。至于衣服上的血漬，便沒有辦法了。榮祥抬手放在嘴邊咳了一聲，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看看自己的手背，發(fā)現(xiàn)上面沾著一大塊粘嗒嗒的紅白污物。他的手是完好無傷的，那這東西一定就是……

他毫無預兆的嘔吐起來。

小孟聽到第一聲呻吟時，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常年的警覺讓他下意識的側(cè)耳又聽了聽，周圍很靜，這是軍部辦公室的外間，自己正躺在長沙發(fā)上，一切正常。

他輕輕的躺下，闔上眼睛。

又是一聲細細的，顫抖著的呻吟。

小孟翻身下地，快步走進里間：“三爺，怎么了？”

里間也沒有開燈，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依稀可見靠墻的大床上，榮祥正仰面朝天的躺在那里。

小孟走近去開了臺燈：“三爺，您怎么了？”

榮祥被驟然亮起來的燈光刺激的閉上了眼睛，只見他一頭一臉的汗，嘴唇與面孔是一色的蒼白。兩只手抓著床單不住發(fā)抖。

“腿……疼……”榮祥帶著哭腔，費力的掙出這兩個字來。

小孟這才反應過來，必是睡前打下的鎮(zhèn)痛藥已經(jīng)過了藥勁，將榮祥活活的痛醒過來。他拿過桌上的帕子給榮祥擦了汗：“三爺，我這就去找醫(yī)生?！?/br>
榮祥顫巍巍的長出了一口氣：“快點！”

小孟自以為已經(jīng)動作夠快了，可是等他帶著軍醫(yī)回來時，還是被榮祥怨恨的瞪了一眼。這讓他瑟縮的后退了一步。

軍醫(yī)看出來榮祥是熬不得疼的人，可是從藥箱里拿出針管，他還是有些為難的輕聲問了一句：“那個……榮將軍，您從下午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用了兩支嗎啡了，那個……怕用多了傷身體啊。”

榮祥又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可是傷腿疼的火燒火燎，好像扒了皮撒了鹽似的，哪里還管得了那許多。他著急的用手捶了下床，嘶啞著喉嚨道：“沒事！”

軍醫(yī)不敢再說，一針打下去，榮祥果然極快的平靜下來，他疲憊的揮揮手，小孟立刻幫軍醫(yī)收拾了藥箱，靜靜退下。

戰(zhàn)事，已經(jīng)進行了月余。

榮氏這邊開始顯露出頹勢。首先便是彈藥供應不足，其次士兵素質(zhì)也無法與關東軍相匹敵。榮祥和易仲銘漸漸的有了不祥的預感，可是因為走投無路，所以也只好忍著不說，忍著不退。

榮祥已經(jīng)搬回家中居住。反正榮府與軍部之間不過兩里地的距離，交通甚是方便。

這天易仲銘難得抽空來看他。榮祥的腿傷已經(jīng)愈合大半。拄著手杖，也能搖搖晃晃的獨自行走了。易仲銘進屋后就脫下了外面的軍服大衣。因為榮家實在是太熱了，進門后不久，就感覺仿佛鉆進了一床碩大無朋的棉被窩里，悶得讓人窒息。

榮祥卻是感覺良好。他自從受傷之后，就變得無比怕冷。而且還添上了無端嘔吐的毛病。其實這倒也罷了，終究不是什么根本的大傷害。只是每天還是鬧腿疼，一日幾次的要注射嗎啡止痛。這件事，易仲銘并不清楚。所以他看到榮祥精神清明，身體恢復的也算順利，心里倒是安定許多。

兩人照例并排坐在沙發(fā)上，榮祥扭頭掃了他一眼，淡淡說道：“你有白頭發(fā)了?！?/br>
易仲銘低下頭，悲哀的微笑：“老了?！?/br>
“原來倒沒聽你說過這種話?！?/br>
易仲銘用手揉了揉眉心：“我這個人，一直不服老。后來發(fā)現(xiàn)不服老，也是一樣的要老?！?/br>
榮祥倒從未聽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