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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他走進(jìn)一間西式的套間,許建彰但覺金碧輝煌,陳設(shè)十分的富麗,外面起居室里有幾名下人垂手立著,四處也是靜悄悄的,連墻上掛鐘嘀嗒嘀嗒的聲音都能聽見。沈家平親自推開里間的門,里間本來只開了一盞小小的睡燈,光線十分的朦朧柔和,許建彰此時(shí)突然只覺得害怕,心里那片陰影卻是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擴(kuò)散開來。腳下的地毯足足有三四寸深,一步下去沒自腳踝,他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樣,軟綿綿的使不上半分力氣,只覺得舉步維艱,心也像是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眼睛已經(jīng)看見一張華麗的西式大床,床頭鏤花鍍金,垂著西式的懸?guī)?,那帳子雪白透明,如同柔云輕瀉,垂下無數(shù)金色的流蘇,迤邐圍繞著床間。床上一床羽絨被,卻勾勒出嬌小的一個(gè)身軀。他一顆心就要跳出胸腔來一樣,失聲叫:“靜琬?!?/br> 她的臉色蒼白沒有半分血色,他傻子一般望著她微弱地呼吸。旁邊的護(hù)士急得直向他打手勢,他心如刀割,失魂落魄,有人給他端了張椅子,他也不曉得要坐下去。那目光如膠,只是凝在她的臉上。他問護(hù)士:“她傷勢怎么樣?”護(hù)士只答:“很嚴(yán)重?!彼麊枺骸笆窃趺词艿膫俊弊o(hù)士支吾不答,沈家平笑了一聲,說:“許先生,有些事情你不要過問才好?!彼と灰惑@,心中惶然,滿腹的疑問只好硬按下去。 他也不曉得是過了多久,窗上本來有絲絨的窗簾,此時(shí)都用金鉤束了起來,抽紗沉沉地垂著,外面的太陽薄薄的一點(diǎn)透進(jìn)來,混沌如同黃昏。而靜琬躺在那里,只如無知覺沉睡著的嬰兒一般。許建彰坐在那里,身體漸漸發(fā)僵,可是腦子里仿佛什么都不能想。這間臥室極為寬敞,東面的紫檀架上掛著一把極長的彎刀,那刀的皮鞘上鑲了寶石,底下綴著杏色流蘇,極是華麗,顯然是把名刀。架上另擱著幾柄寶劍,長短不一。另一側(cè)的低柜上,散放著一些雪茄、香煙盒子之類。他呆滯的目光落在床前的掛衣架上,那上頭搭著一件男子的戎裝,一條皮質(zhì)的腰帶隨便搭在衣架底下,腰帶上還套著空的皮質(zhì)槍盒。許建彰看到這件衣服雖只是軍便服,但肩上墜著金色的流蘇,穿這樣戎裝的人,除了慕容灃不作他想。 下人來請他去吃飯,他胃里像塞了滿袋的石頭,沉甸甸的哪里有胃口,只是搖頭。屋子里安靜極了,只有靜琬偶爾呻吟一聲,護(hù)士走來走去,給她量體溫、量血壓、打針、拭汗。他坐在那里,只盼著靜琬快醒來,可是似乎心底深處萌出一絲不安,仿佛在害怕什么未知的東西一樣。下人又來請他吃晚飯,這一天竟然就這樣過去了,過得這樣快,卻又過得這樣慢。 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只聽見女子柔和的聲音:“尹小姐怎么樣了?”外頭的一個(gè)老媽子答:“還沒有醒呢。”跟著門被推開,他回頭一望,只見是一位衣著華麗的貴婦,不過三十余歲年紀(jì)。蘭琴忙向那貴婦道:“這是許少爺,尹小姐的表哥。”又對他說:“這是我們四太太?!?/br> 他素聞這位四太太的大名,知道她是慕容宸生前最寵愛的一位姨太太,慕容灃未娶,聽說慕容府里就是她在主事,于是連忙站起來,很客氣地叫了聲:“四夫人。”四太太原本跟慕容宸出席各種場合,所以雖是個(gè)舊式的女子,但落落大方,伸出手來與許建彰握手,說道:“許少爺幸會。”又說:“唉,靜琬出了這樣的事情,真是叫人心里難過?!?/br> 許建彰心中正自擔(dān)憂,聽她這樣一說,越發(fā)心痛難當(dāng)。四太太又說:“吉人自有天相,表少爺也不要太著急?!庇謫枺骸氨砩贍斶€沒吃飯吧?”說完叫過外面的一位聽差就說:“你們?nèi)缃袷窃桨l(fā)沒規(guī)矩了,客人在這里,為什么不請到后面去用飯?” 許建彰忙道:“他們早請過幾遍,我沒有胃口,所以才沒有去,再說已經(jīng)十分叨擾府上了?!彼奶σ饕鞯氐溃骸氨砩贍斢植皇峭馊?,為什么這樣客氣?我們六少這兩天太忙,所以抽不出工夫來,請表少爺不要見怪。表少爺將這里當(dāng)成家里就是了,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們?!?/br> 她一口一個(gè)表少爺,許建彰滿腹的疑惑就像肥皂泡一樣膨脹到了頂點(diǎn),輕輕一震就要迸裂開來。四太太又說:“飯總歸是要吃的,就是靜琬醒來,也一定不愿意見著表少爺餓著肚子啊?!彼偃叵嘌S建彰卻不過情面,只得起身去吃飯。 他自是食不知味,但慕容府里的下人招呼得還是十分殷勤,餐后是西式的做派,又有甜食又有咖啡,他哪里吃得下,草草呷了兩口咖啡就回去看靜琬。只見四處的燈都已經(jīng)開了,走回那樓里去,走廊里燈火通明,沈家平卻站在走廊上,見著他微微一怔,許建彰也沒往心里去,沈家平搶先一步敲門說:“六少,許少爺回來了?!边@才將房門推開。 慕容灃正在窗前與一位外國醫(yī)生說話,聽見了才回過頭來,許建彰雖然來往承州多次,但從未見過慕容灃。此時(shí)乍然相逢,心里無端端一驚,只見他比起報(bào)紙上的照片來,臉色微黑,眉目清峻,神色間有種從容不迫,倒是少年老成。 他只得稱呼一聲:“六少。”慕容灃淡然地微一頷首,又轉(zhuǎn)過臉去用俄語與那外國醫(yī)生說話,那醫(yī)生亦用俄語作答,過不一會兒,那醫(yī)生又陪著慕容灃走到床前去,低聲與他討論著什么,許建彰料想他們是在說靜琬的傷勢,只是自己一句也聽不懂,仿佛多余一樣。 ------------ 當(dāng)關(guān)不報(bào)侵晨客,新得佳人字莫愁(1) ------------ 第二日靜琬仍未蘇醒,總是沉沉睡著。四太太倒是每日過來兩趟,看看靜琬的傷勢,又安慰許建彰幾句。這天晚上過來后,卻隨手從丫頭手里接過只匣子,交給許建彰說:“這兩天有幾位太太小姐來探望,只是醫(yī)生吩咐過尹小姐這里要安靜,所以我一概替靜琬擋了駕,這些個(gè)東西,是人家送給尹小姐的,你先替她收起來吧?!?/br> 她走后許建彰打開來看,竟是厚厚一沓禮單,上面所列,大都是些昂貴稀罕的藥材,什么百年高麗參新鮮熊膽虎骨鹿茸,還有送鎮(zhèn)邪所用玉器的,有送古董玉飾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下頭的落款,盡皆是承軍中要人的女眷。他捏著這厚厚一沓禮單,就像捏著一塊燃著的熱炭一樣,從手上一直灼痛到心里去。 待得靜琬漸漸蘇醒,已經(jīng)是三日之后。她傷口疼痛,人卻是清醒起來,睜開眼來,蘭琴已經(jīng)喜得嚷道:“小姐醒了,小姐醒了?!贬t(yī)生護(hù)士都聚攏來,她目光只在人叢中逡巡,卻沒有看到許建彰。早有人去報(bào)告了慕容灃,他本來開了通宵的會議,此時(shí)正在睡覺。一聽說,來不及換衣服,披了件外衣就過來了。見著她醒來,不禁露出笑容來,脫口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