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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長輩擔心。最好再叫個貼身侍女過來,方便照顧。” 六平連忙應(yīng)是:“還是您想的周到,小的這就去辦。”他一邊往外跑,一邊想,來之前分明還很有戒心,不放心將姑娘帶到陌生男人的住處。可是見到這位先生以后,又覺得他是個謙謙君子,沒來由地相信他。這位先生究竟是什么人呢? 夏日的天氣說變就變。剛剛還晴空萬里,這會兒便烏云密布,雷聲轟鳴,將有一場大雨。顧居敬跟在顧行簡后面,一直走到西廂房。顧行簡無奈地停下腳步:“阿兄跟著我作何?” 顧居敬賠著笑容:“我想起還把老友丟在泰和樓里,沒個交代。家里請阿弟代為照看一下,如何?”五大三粗的男人,笑容可掬。若不是見慣他生意場上那些手段,當真以為是個大善人。 顧行簡沒說話,徑自坐下繼續(xù)看文書。顧居敬就當他答應(yīng)了,興沖沖地走了。 過了一會兒,果真大雨滂沱,天地間升起一層水霧,朦朦朧朧的。夏初嵐被雨打在瓦上的聲音弄醒,支著身子坐起來。陌生的地方,身旁沒有人。她下床走到屋外,雨勢太猛,移動不得。她只能站在廡廊下,四處看了看。 江南普通的兩進民居,堂屋闊三間,青瓦覆頂。院中種著一棵高大的梧桐,根部有轉(zhuǎn)砌的六邊形護壇,旁邊擺放著幾盆不知名的小花,沒有人往來。 她隱約記得暈過去以前,看見了六平和顧居敬,應(yīng)該是他們帶她來的。她覺得有些冷,抱著手臂坐在門邊的石墩上,仰頭看著梧桐的樹冠發(fā)呆。 她來自后世人人平等的社會,今日是第一次強烈地感覺到特權(quán)階級跟庶民階級的不同。好比她是商戶女,莫秀庭是官家女,從出生就決定了各自的命運。不論是住的地方,用的東西,還是嫁的男人,以后生的孩子,差別都太大了。 就算莫秀庭要害自己,也有的是辦法,多的是人替她去辦。她犯不著親自動手,那樣太有失身份了。 夏初嵐忽然生出無限唏噓。倘若她沒有來,原主沒有上吊自盡,那個被毀了名聲又失去父親庇護的少女,恐怕終究逃不過被命運的洪荒所吞噬。可縱然她來了,除了改變夏家覆滅的命運,依舊改變不了她的出身。 因為這樣的出身,讓莫秀庭覺得她癡心妄想,讓陸彥遠覺得她根本不值一提。 “何為高貴,何為低賤?”她喃喃自問,覺得有些迷茫。 “這么大的雨,坐在外面,不怕淋著么?!迸赃呌袀€清冷的聲音響起來。 夏初嵐回頭看去,身材修長的男人站在雨里,一手執(zhí)著傘,另一手端著白瓷碗。傘是傾著的,他的肩膀還露了些在外面,被雨打濕,藥碗上卻一粒水珠都沒有。 他很瘦,顴骨便顯得突出,修皙清俊,眼睛……她一下子認了出來:“您是昨天那位先生?”只是沒有胡子了。 顧行簡收了傘靠在墻角,端著藥碗走過來:“我阿兄帶你回來的。這是八珍湯,只剩下一點殘渣,有點苦,將就著喝?!?/br> 這事本不該他來做,但崇明和婆子正在后廚收拾殘局。平日家里不怎么開火,多是叫的外食。崇明原以為那個婆子會,哪知道婆子也是個生手,兩個人一頓折騰,險些將廚房給燒了。 見夏初嵐不接,只顧盯著自己看,他道:“怎么,我臉上有東西?還是擔心這碗藥有問題?” “不是,多謝先生?!毕某鯈惯B忙伸手將碗接過來,低聲道謝。盯著人看確實失禮,她只是太意外了,原以為要費一番工夫才會再見的。但是人家出手相救,書的事反而不好開口了。 藥果然有點苦,還有股焦味,她一邊喝一邊眉頭緊蹙。好不容易喝完,她嫌棄地將藥碗拿遠一些,側(cè)頭輕咳兩聲。好苦,舌頭都麻了。 果然還是個孩子。顧行簡忍不住一笑,背手看著從屋檐落下的雨線:“方才你問,何為高貴,何為低賤。人的出身固然沒辦法選擇,路卻是由自己走出來的。在本朝,寒門子弟也可以躍居宰執(zhí)之位,反而是世家大族,如若子孫不爭氣,繁華富貴也維持不了幾代。所以,何謂高低?你能將夏家經(jīng)營至此,已是十分難得,沒必要為出身介懷?!?/br> 剛剛他都聽見了?夏初嵐看著男人瘦削的側(cè)臉,仿佛跳躍著光芒,心中一動。他是在安慰自己吧?顧家雖然出了個權(quán)勢滔天的宰相,一個大商賈,但聽說原先也是清貧人家。 她本就是有感而發(fā),還沒到妄自菲薄的地步,不過這段話,她記在心里了。 “多謝先生指點。不知先生如何稱呼?是做什么營生的?”夏初嵐試探地問道。這人看談吐,看氣勢,都很不簡單。 “我也姓顧,家中行五。以前在國子監(jiān)教書?!鳖櫺泻喣槻患t心不跳地說道。 這話不欺人。早年他擔任過國子博士,雖然任期很短,但跟手下的學生都處得很不錯。那些孩子大概同這丫頭差不多大,很愛纏著他,“老師老師”地叫個不停。如今,他們大都在各地任職,逢節(jié)令便會派人上門送禮物,遠的便捎封書信來問候。 為人師表最有成就感的,便是桃李滿天下了。 夏初嵐知道他也許有所隱瞞,但在國子監(jiān)教書,已非常了得。國子監(jiān)的學府所教出來的,可都是未來的官吏,國家的股肱之臣。 兩人正說著話,雨也漸收,太陽又出來了。 “姑娘,姑娘!”思安從外面沖進來,停在夏初嵐面前,擔心地問道,“您沒事吧?六平回來說您暈過去了,奴婢都嚇壞了。” 六平跟在后面進來,先對顧行簡行了一禮。無論如何,今日這位爺和顧二爺都幫了姑娘,他很感激。 “我沒事?!毕某鯈箚査及?,“三叔可回家了?” 思安也看到顧行簡了,只覺得奇怪,還來不及細想,聽到夏初嵐問她,連忙回到:“三爺平安歸來,還一直派人過來問您的情況。姑娘,我們快回去吧,夫人和六公子都很擔心您。” 夏初嵐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對顧行簡施禮道:“多謝先生和令兄相救,改日必備薄禮答謝。為免家人擔憂,我不便久留,告辭了?!?/br> “舉手之勞,無需言謝。恕不遠送?!鳖櫺泻喌卣f完,轉(zhuǎn)身離開了。 第十一章 回去的路上,夏初嵐坐在轎子里,長長地嘆了口氣,居然忘記提書的事,只能再找機會了。今日談過之后,只覺得對方是個謙謙君子,實在不像是亂拿別人東西之人。 這位顧五先生,與她平日里見到的那些富賈鄉(xiāng)紳,的確不大一樣。滿身的書卷氣,談吐不凡,大概是閱歷豐富的緣故,老成持重,就像個師長。與初次見面不同,雖然他身上還帶著那股壓人的氣勢,卻有意收斂了許多。還有他眼中的風采,如同夏夜墜落的星光般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