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就說：“唔，你坐，我去把暖氣調(diào)大一點?！?/br>
他再回來陳楷正盯著留在沙發(fā)上的老雜志：“陸維止還寫文章？”

“寫。這是他處女作公映之后，回應一些影評家對他拍攝這類題材影片的批評?！?/br>
“還打筆仗啊。”陳楷就笑。

“早年一直在打。因為有人覺得以他的出身和生長背影，拍反應，或者說同情下層勞動者的片子是不折不扣的偽善。陸維止的母親家是零售業(yè)巨頭，陸家本身經(jīng)營制藥和化工……”

陳楷嘴快，一下子說出謝禹接下來的話：“哦，原來他賣珠寶賣車子拍電影的錢，是這么來的?！?/br>
謝禹看了看他，笑了：“我差點忘記你是學什么的了，要開始給我上課講社會貧富結構了嗎？”

陳楷卻聳了聳肩：“那倒沒必要。雖然我沒見過他，沒看過那部，但沒人規(guī)定富人家的孩子不能創(chuàng)作同情窮人的作品，也沒道理說這么做是虛偽。不過他能拍好這種片子嗎？他可能連認識都不認識那種為了生計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還要為下一頓飯發(fā)愁的人吧?！?/br>
“那片子……我第一次看的時候比你現(xiàn)在還要小幾歲，看完之后很受震動。這片子拍了大半年，他就在荏興嶺住了大半年?，F(xiàn)在那里是度假村高爾夫球場沒錯，當年可全是紡織工廠和漁村，貧瘠荒涼得很?！?/br>
“你和他算是一種人，他拍片子既然能打動自己，肯定也能打動你這種人?！爸x禹這一天從早到晚一直在笑，聽到這句話笑著反問：“什么叫我這種人？”

陳楷居然匆匆避開了目光，爾后強自鎮(zhèn)定地咳嗽了一下，慢慢說：“其實，我一直想問你的?！?/br>
“嗯？你說。”

“為什么一定要寫陸維止的傳記？呃，我不是說不該寫不能寫，而是你這個人明明沒受過委屈也不吃委屈，但是為了這個人這么本書，什么人的軟釘子冷臉蛋都忍下去，還鍥而不舍一再地去試，我有點不明白?！?/br>
謝禹想起幾年以前汪素云也很迷惑地問過類似的問題，但他卻想不起自己當時是怎么敷衍過去的了。他看著面前這個真摯而誠實的年輕人正靜靜地等待著答案，不由得沉默了下來。

眼見他的沉默，陳楷趕快擺擺手，澄清一樣急切地說：“我就是問問，不是要打聽什么。我就是覺得，你平時給雜志和報紙寫的那些專欄又放松又有趣，你也寫得很高興，但是關于陸維止的一切，就反過來了?！?/br>
謝禹搖頭：“不是的。他不一樣，而且這件事情我也沒有勉強自己?！?/br>
“嗯，你就是每次見完穆回錦這樣的人，躲回麗海道生悶氣而已?！?/br>
被他這么一說，謝禹又是笑，語氣很縱容：“胡說了?！?/br>
陳楷又問：“謝禹，你見過陸維止嗎？”

“見過。在十六歲的時候?！?/br>
“哦……”

陳楷的“哦”頗有些意味深長，但兩個人的交談此時被忽然從沙發(fā)上蹦起來、捂著嘴巴跌跌撞撞直沖洗手間的施更生給打斷了。

等她吐完扶著墻回來，已經(jīng)是面如菜色氣若游絲。陳楷好心過去扶她：“你還是去躺一下吧，應該還要一會兒才到。”

一直到下了船施更生的暈船還是沒好，一踏上紀安島的碼頭，腳軟得直往地上坐，慌得船員和陳楷一邊一個用力架住她。走出幾步施更生臉色剛剛緩和一點，又在看到等在一邊的汽車后瞬間變得死灰一般，死命擺手：“我還是走過去吧，這樣，謝先生你和陳楷先乘車過去，我稍微走十分鐘，再搭車趕過去行不行?！?/br>
謝禹看她這個樣子，也知道就算架她上去，中途也是要吐得天翻地覆的?？匆豢磿r間，因為風浪已經(jīng)比計劃到達的時間晚了一刻鐘，謝禹本身也無意耽擱：“可以。地址我抄一份給你?！?/br>
紀安島是渡假勝地，島上多的是大大小小珍珠一樣散在島上各個角落的私人別墅。車子往約好的地點開的途中，謝禹指著山腳近海一棟帶著高塔般建筑的藍色房子說：“你看?！?/br>
“嗯？”

“那也是陸維止以前的房子。后來傅允要結婚，他就半賣半送給他當作結婚禮物讓出去了?！?/br>
陳楷仔細看了幾眼，直到車子轉過一個大彎再看不見了才說：“看著那個塔一樣的玩意，總覺得他搞不好又把什么人鎖在里面給他趕劇本趕設計……”

這倒真有其事。謝禹明知他不過是歪打正著，還是笑著點頭：“的確是的。雖然這房子設計的靈感來自他一個建筑師朋友的中東旅行，但是他自己似乎賦予了房子更多的功能?！?/br>
“還真是啊。你看你看，謝禹，你簡直知道陸維止的任何事情?！?/br>
謝禹覺得今天的陳楷帶著些刻意的振奮和活潑，又都及不上若無其事那樣多。他微笑著看著陳楷：“紀安島是個有趣的地方，你要是感興趣，我們天氣暖和了來過，現(xiàn)在山都光禿禿的，花也沒有開?！?/br>
陳楷繼續(xù)看著窗外的風景，滿口答應：“哦，好?！?/br>
他們的目的地算得上島上的商業(yè)中心區(qū)，有著為數(shù)眾多的餐廳酒吧俱樂部大小商鋪和唯一一間電影院。約好的地點是電影院邊上一間餐廳，走進去墻上掛滿老電影的海報和老明星的照片，時間足足回轉小半個世紀。

過了午飯的飯點，餐廳里稀稀拉拉沒坐幾桌人。謝禹掃了一圈殿堂，并沒有見到一個單身的中年女人。于是他找了張安靜的桌子坐下來，喝著茶，又時不時瞄兩眼正很有精神地到處亂轉仔細辨認照片和海報的陳楷。

大概一點一刻謝禹等的人才到。雖然是一張平淡而且只有一面之緣的面孔，謝禹還是立刻認出了她，而對方也立刻看見了謝禹，匆匆走過來，脫了手套握手的時候語速飛快地解釋：“對不起，夫人今天比平時午睡得要晚，我盡快趕過來了，還是遲到了。”

“沒關系。我們也是剛剛到。怎么稱呼您？”

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酒紅色的圍巾，雖然面目乏善可陳，人也瘦小，卻很有安寧的風度。只聽她說：“我叫楊芳年?！?/br>
聽到這個名字謝禹一愣。他知道這個名字，也知道當年楊芳年一直在蕭拂云的劇里唱女中音，他看過的那場里唱女仆的就是她。盡管如此，他卻怎么也沒想到，居然是她一直在陪在蕭拂云身邊照顧著她。

收回神游的意識，謝禹微笑致意：“原來是你。辛苦專門跑一趟?！?/br>
她眼睛底下有著濃重的陰影，聲音略有沙啞，看起來很疲憊，但精神顯然是很興奮的，連摘圍巾和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