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來的塑料矮凳。兩人之間隔著的空隙，正好能再坐下、或躺下一只狗。他們不約而同地面對著收容著流浪動物們的籠子，偶爾停下談話，凝神細(xì)聽那些動物叫聲。

像李知之這樣的人，最多只能分辨出貓叫、狗叫、別的動物叫這三大類型；但梁老頭卻完全不同，他甚至能聽出那兩聲長短一致的嗚咽叫聲是由兩只不同種類的狗發(fā)出的。這高超的聽力堪稱絕活，令李知之心生佩服的同時，也在心中感慨。

如果不是長期與動物打交道的人，是無法擁有這手絕活的。

這也從側(cè)面證明了一點：無論是那些動物、還是梁老頭，都已經(jīng)在這里待了相當(dāng)長的一段時間。唯一的不同便是，前者是無家可歸，后者卻是主動離家。

在得知梁老頭也是主動離家時，李知之并不像最開始的那樣感到驚訝了。雖然并非嚴(yán)謹(jǐn)權(quán)威，然而在他的調(diào)查里，主動離家的流浪漢依舊幾乎占了大部分。

只是梁老頭離家出走的原因，卻是李知之從未聽過的。

“去年年底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身體不舒服?！绷豪项^語氣平淡地敘述著，“一開始只是身體痛，這里也痛，那里也痛；我們做農(nóng)活的，有點病很正常，而且人一老，問題就更多，我一開始也沒在意，只覺得是老毛病犯了?！?/br>
對話起來才發(fā)現(xiàn)，這個老人看似木訥，實際卻不然。與他被工作人員訓(xùn)斥時的笨拙完全不同，他說起話來井井有條，也絲毫沒有與老人對話時的鈍感。樸實的語句在他平靜的語氣與目光之下，仿佛海納百川一般，包容了許許多多更深層次的東西。

這是時光給予他的禮物，也是李知之再怎么聰明天才，也無法在此時擁有的從容。

“后來怎么樣了呢？”梁老頭微微抬起頭，看向空中不知名的地方，仿佛在翻閱著自己的記憶，“后來就經(jīng)常發(fā)燒。斷斷續(xù)續(xù)的，兩三天就燒一次，最嚴(yán)重的一次是早上才退燒，晚上就又開始了?！?/br>
李知之默默地聽著他的敘述。在他這個“專業(yè)人士”看來，像梁老頭這個歲數(shù)的人，免疫力下降，各方面功能都已經(jīng)開始慢慢衰退，開始反復(fù)發(fā)燒、全身疼痛，十有八.九是出了癌癥之類的大病。

果然，梁老頭接下來的話印證了他的猜想。

“后來實在太嚴(yán)重，我兒子就帶我去了城里的大醫(yī)院。聽他說那個號好難排的，我一輩子也沒做過幾次大檢查，就由著他帶我去了，”提到這里梁老頭忍不住搖搖頭，“浪費錢啊！如果我早知道我治不好了，我一定不會讓他白花這個錢。”

梁老頭最自豪的就是自己的兒子，能闖出村外在縣城里工作，足夠他夸上半天。他的老伴十幾年前就去世了，獨子在縣城結(jié)婚居住，原本想把他接過去一起住，被他拒絕了。不習(xí)慣城里的生活，又放不下家里那塊地，梁老頭一直獨自生活著。如果不是兒子回來看望時發(fā)現(xiàn)他生了重病，以他習(xí)慣性的節(jié)儉，也許會一直硬撐到最后。

“看了兩天，花了好多錢，可是到最后醫(yī)生也只是給我開了藥就回來了。我問他是什么病，他說沒什么大問題；我問兒子，兒子也這樣告訴我?！绷豪项^笑了笑，渾濁的眼神里不知道是對誰的憐憫，“我可是他老子！他說謊我能看不出來嗎？”

“從醫(yī)院回來他說什么也不肯讓我回家里去住了，非要讓我住下。可他和他媳婦、和我孫子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一個半只腳踏進(jìn)棺材的人，能好意思住下去嗎？”梁老頭搖搖頭，“后來我趁著他們兩口子出去上班、孫子也去學(xué)校了，偷偷看了一下他藏起來的病歷。”

雖然已經(jīng)猜出來了，可李知之卻還是覺得有些聽不下去了——很難得的，他回憶起了一個對他而言很重要的人。

“雖然我只念到小學(xué)畢業(yè)，但我老伴也是這個病走的——那個‘癌’字，我能認(rèn)不出來嗎？”梁老頭笑了起來，蒼老的臉上充滿了孩子似的快活與得意。

像梁老頭這樣的癌癥晚期病人，醫(yī)院一般都不會收治了，一般會把病情告訴家屬，讓他們把病人帶回家去。一是癌細(xì)胞擴散已經(jīng)無力回天，二是既然剩下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與其讓患者懷著恐懼繼續(xù)無用的治療，不如讓他們安安心心地在家人的陪伴下走完最后的日子。

“我也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也就放棄了回家的念頭。多陪陪孫子也是件好事。”

看得出來，梁老頭并沒有因為身患絕癥就自暴自棄，他也不像李知之遇到的一些人一樣，把流浪作為自我放逐的一種方式。他豁達(dá)得近乎于樂觀，生死已經(jīng)無法再拘束他。

可這樣的他，為什么又會選擇離家，選擇流浪呢？

仿佛是看出了李知之心中的疑惑，梁老頭嘆了口氣，卻并沒有收起笑容——他的笑里帶著欣慰，帶著一絲思念，“我兒子啊，是個和我一樣固執(zhí)的人。我在他家里住了兩個禮拜，有天晚上我起夜，聽到他和他媳婦在吵架。我就納悶了，他倆感情挺好的，他媳婦性格也很溫柔，怎么會吵架呢？偷偷一聽才知道，那傻孩子，居然想把房子賣了帶我去帝都治病?！?/br>
他的尾音變得有些顫.抖。

“傻孩子，真是傻孩子。我已經(jīng)老了，沒救了。可他還有一個家要養(yǎng)，還有媳婦孩子靠著他。房子也是他好不容易攢下來自己買的，我和他.媽沒出一分錢——怎么能說賣就賣呢？”

像是忽然間就按捺不住積蓄的情感，梁老頭忍不住抬起手，捂住了眼睛。顫.抖著的手掌青筋凸起，滿是被歲月打磨過的痕跡。

“怎么能……說賣就賣呢？”他喃喃自語著又重復(fù)了一遍。

作者有話要說：　　李知之：聽說作者最近很忙，瘋狂斷更，請問阿望先生有什么看法

阿望：如果知之想吃狗rou的話——

作者：？??？??？??？！

orz最近這段時間是真滴忙本狗只能盡量抽時間碼字惹立個fg一定在5月份結(jié)束前完結(jié)?。?/br>
第69章

梁開元熟知自己兒子的固執(zhí),卻更知道為他這個已經(jīng)活了半個世紀(jì)的人花上這筆大錢并不值得。他沒有開口提起這件事，也沒有選擇勸說兒子，只是在陪孫子去了一趟公園、一家四口拍下了一張難得的全家福之后,他便悄悄地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留下一封短短幾句的信，在深夜離開了那里。

他回到家里收拾了一些積蓄與行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個生活了一輩子的簡居。若是一直待在那，那么兒子也一定會找到他把他帶回去。

他已經(jīng)離死亡很近了。

與其在醫(yī)院里浪費錢、渡過不多的時日,他更想讓兒子好好生活下去。

再接著,梁開元便成了這個城市里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也不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