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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巴都要掉下來了,袁三同誰說話都是吃了槍藥一般,何曾見他這么溫聲細氣。她有點明白過來了,這個女人多半就是那個將要被獻神的寡婦。 “我們坐那邊?!鄙蚝氵b遙一指,帶著白瑞、陳川和石清坐到一邊去,和瘋子在邊上摸一塊青色發(fā)金的石頭說話的福德一抬頭看他們回來,立馬丟下瘋子回到自己陣營中,也不敢抱怨,只說:“太嚇人了,下次再這樣臨時斗毆,可別再丟下奴才一個了。” 沈寒香含糊應(yīng)了,眼珠一直粘著袁三那一桌。 事實上袁三所有的手下都在捏著筷子瞪著桌子,豎著耳朵偷聽袁三與寡婦說話。 寡婦卻什么都沒說,她只是看了袁三一眼,沈寒香就看到袁三臉上的神情有了微妙的變化,他靜靜地迎接寡婦的含淚的眼睛,沒堅持到半刻鐘,袁三爺敗下陣來,他摸著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扭過臉去,高聲大喝:“你們的酒呢!要上好的烈酒!再要五罐馬奶酒,敬我大妹子?!?/br> “獻神究竟是什么?”沈寒香小聲問眾人。 白瑞平直的聲線響起:“就是把人綁在神廟之前,以天火焚燒,獻給他們的神。” “……”沈寒香目不轉(zhuǎn)睛看著那個蒙著臉的寡婦,盡管只露出一雙眼睛,深邃的眼窩透露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她好像剛哭過,身上的衣裳閃閃發(fā)光,勾勒出姣好的曲線。 “這里的寡婦一般多久再嫁?不用給夫家守孝么?” “她已守寡五年了,這里的規(guī)矩是,丈夫去世之后,寡婦就得立刻再嫁。這里小孩很少,城鎮(zhèn)需要繁衍生息下去,他們禁止寡婦孀居在家。如果五年期滿,還不肯再嫁的話,就要將她們獻給神。據(jù)說五年是一個可以洗清人不潔的時限,孀居五年的寡婦有處子一般的純潔,是最適合獻祭給神的。” 沈寒香沒想到白瑞會知道這些。 白瑞像是知道她要問什么,緊接著說:“我也是剛打聽出來的?!?/br> “那個寡婦叫瑪莎,她的丈夫被馬踐踏而死,那時她才剛嫁給他不到半年。她的丈夫原本日子過得光鮮亮麗,死后大家才知道,他欠了數(shù)不清的債務(wù),家里但凡值錢物事,都拿去抵債了。那個冬天,她的家里什么都沒有,連一支蠟燭都沒有。有個行腳的商人施舍了她一根蠟燭,她想要報答這個商人,商人卻并不接受,第二天清晨,商人帶著他馱貨的馬就走了,連招呼都沒打。留給瑪莎的只有一盞明燈,是關(guān)內(nèi)的十二支明燭燈臺。”白瑞第一次一口氣說這么多話。 大家都聽得有點入神。 石清冷冷哼了聲,“鎮(zhèn)上的人真是會胡說八道。” “你知道?”沈寒香反問。 石清撇撇嘴。 陳川一只拳頭搭在桌上,也看了眼袁三那邊,袁三已從寡婦旁邊的長凳,挪到了寡婦的長凳上,輕聲跟她說話。 “五年獻神也太殘忍了,這里沒有禮法嗎?也沒有衙門?” “沒有,但這座鎮(zhèn)子上貪圖瑪莎美色的男人數(shù)不勝數(shù),只要她愿意,能有一輩子穿金戴銀的富裕生活,如今的貧困孤獨都是她自己的選擇。”石清似乎有些唏噓,“當(dāng)時也不是蠟燭這么小的事情,她幾乎快死了,三爺對她有救命之恩。” 袁三握著小刀,給瑪莎切rou,瑪莎雙目無神地望著那扇小門。袁三忍不住也轉(zhuǎn)過去看了眼,他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那扇小門里沒什么特別的,非要說特別,不過是有一根嫩綠的葡萄藤順著門扉攀爬上去。 “你想要什么?那里沒什么,想喝葡萄汁嗎?” 瑪莎沒有說話。 袁三招了個同伴,叫他去買上好的葡萄汁。 那人走后,瑪莎方才用綠得如同寶石一樣的眼睛看著袁三,她摘下了面紗。 偷偷窺看袁三他們的眾人都不禁屏息,那是個讓人感慨造化天生的美人,如果能被她染紅的指甲碰一碰,大概一半的男人都會酥過去。 然而那雙柔若無骨的手抓起了袁三粗糙的大掌貼在自己臉上,袁三手勢僵硬,手指一動沒動。 “你最好多看我兩眼,記住我的樣子,明年你再來的時候,那顆一直藏在你帽子里不肯被抖掉的沙子,就是我?!?/br> 那晚上沈寒香點完了貨,站在院子里,欣賞日暮時候投在地上的墻影,這里種了很多葡萄,葡萄藤張牙舞爪,它們巴掌一樣的葉子匍匐在沈寒香的袍子上。 她坐在院子里一輛裝飾的板車上,院子里有座不大的池子,池子里噴涌出的水給整座客棧點綴出些生氣。 “怎么不去睡?”陳川走了過來,他的外袍披在肩上,繃帶纏繞過了肩窩。 “有點認床?!鄙蚝阃贿吪擦伺玻⒅^發(fā),卻穿著武袍,衣服寬大在身上晃蕩,顯得她身量格外瘦弱。 “出來這么久,想家了嗎?”陳川問。 “你呢?想家嗎?”沈寒香看著他。 “有點,不知道我爹的風(fēng)濕犯了沒?!标惔粗焐系脑铝?,嘴角彎翹,笑了笑:“今天找到一種藥,說對風(fēng)濕有奇效,我給他帶了點?!?/br> 沈寒香點了點頭,她低著頭,側(cè)著臉,鞋子晃了晃。 “轉(zhuǎn)了一天,你看上什么小玩意兒了嗎?他們這里的婦人打扮真是艷麗,首飾顏色都很鮮艷,很有關(guān)外的味道,要是有看上的,就告訴我?!标惔ㄉひ羲坪跤行┌l(fā)啞,他咳嗽了兩聲。 “快去睡了,夜里涼,別染上風(fēng)寒就不好了,回去還得趕路?!鄙蚝阏f完就進了屋。 陳川坐在板車上,一條腿蹬在車上,摸出來一支短笛,放在嘴唇上叼著,想吹點什么,想了半天,看見樓上的窗戶里透出光來,沒一會兒,燈光熄滅,窗戶好像被推開了。他能察覺到有人在窗戶口往下看,也許看的就是他。 他含住短笛氣孔,曲子和緩,是他小時候練武不肯午睡時候,牛捕頭吹來哄他睡覺的。 “他還會吹笛子?!笔迮d奮的聲音說。 沈寒香窩在被子里,在笛音里閉上眼睛,心里的煩亂都被悠揚的笛聲撫平,竟難得睡了個安穩(wěn)覺。 作者有話要說: ☆、七十五 客棧老板兼職給鎮(zhèn)上的人看點傷風(fēng)感冒的小毛病,給陳川包了點藥,臨走那天特地將袁三爺叫去一邊。 “這是瑪莎拜托我轉(zhuǎn)交給你的,她是個好姑娘,愿神保佑她?!崩习咫p臂交叉抱在胸前。 袁三爺接過東西,依樣也做了那個手勢,他沒有打開布包,只是貼身揣在胸懷里。轉(zhuǎn)身大步走向車隊,把瘋子一腳踹開,勒緊貨箱上的繩索。他臉上笑紋深刻,車隊啟程時,他坐在貨車尾部,遙遙回頭看了眼。 刷得黃燦燦的屋頂上飄著一幅紅白條紋旗,旗子半舊,那是瑪莎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