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線的合同每天都如流水一般送進法務部，集團內(nèi)的法顧當然沒有權(quán)限決策最核心的商業(yè)事務，但老爺子諸多考量，好幾個重大的案子協(xié)議合同修改都是帶著他出席的，并且在那年的第四季的董事會，人人都看到了這位太子爺?shù)牧邢?/br>
    此間況味，用意悠長。

    一天下午我和斯爽在律所的樓下喝杯飲料。

    聊起最近斯氏的人事變動，斯爽說：“他根本沒打算爭家業(yè)，只是老爺子欲將子公司銀山置業(yè)和城建公司分給定文，將銀山總部給大哥，老三不依，其實斯成哪里在乎?！?/br>
    斯爽說：“斯成是千金散盡的疏狂性子，你真要他長期在商業(yè)圈子里勾心斗角日日應酬，這種勞心勞力的束縛生活，他怎么受得了。小豫兒你都不知道，他上次在澳洲西岸住，喜歡那兒清凈，索性在Perth買了一幢別墅連著農(nóng)場，一住就是一個月，去年我們集體去度假。”

    嗯，的確像他的風格，斯成是滿世界跑的人。

    我想起來問：“最近麥綺好像心情不太好？”

    斯爽說：“大哥最近新交女友。”

    我詫異地道：“麥綺日日苦守，斯成怎么可以這樣？”

    斯爽聳肩：“他們又不是正式交往男女朋友，斯成這些年都斷續(xù)換女友?！?/br>
    我問：“那他們之間什么關(guān)系？”

    斯爽答：“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麥綺身世挺曲折的，斯成將她從土耳其帶回，是從人口集市上面買回來的?！?/br>
    我簡直如同聽到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怎么可能！”

    斯爽笑：“是啊，黑市吧?！?/br>
    “那她是哪里的人？”

    “不清楚。”

    “她外貌明顯是亞裔血統(tǒng)?！?/br>
    斯爽給我倒茶：“但文化背景不是，她在阿拉伯世界長大，奉斯成為主，鐘楚益曾經(jīng)說她像女奴一樣，麥綺還回答他說，就是那樣?！?/br>
    我大為好奇：“什么故事？”

    斯爽搖搖頭：“我也不清楚，大哥從來不說，我估摸大概是將她救出來還是贖出來之類的吧，但大哥待她也是很好的，我聽老孟說，麥綺剛回來時，完全不是現(xiàn)在的這樣子，斯成為了讓她適應現(xiàn)在的生活，送她上語言課，禮儀課，文秘課——你看看現(xiàn)在，活脫脫摩登都會女郎?！?/br>
    我悶悶地說：“可是她明顯愛他啊，斯成這樣，真不公平?！?/br>
    斯爽戳了戳我的頭：“小豫兒，正義感泛濫，這是他們兩個人的事?！?/br>
    于是茶話會結(jié)束了。

    我們各自回去做事。

    那一日事情不太忙，眼看已經(jīng)快到下班時間，我躲到靠窗的小圓桌，掏出課本來做功課。

    孟宏輝和斯爽在辦公室里討論下午吃什么。

    我咬著筆，瞪著桌面的作業(yè)報告。

    法學基礎(chǔ)理論的老師布置的作業(yè)是英文法學論文，要求結(jié)合所學過法學課程中的具體法學原理、原則、制度、理論等，圍繞實際案例進行案例分析及法理論述，案例類型不限，可自定。

    這時有聲音喊我名字：“唉，小豫兒，什么表情，苦大仇深?！?/br>
    我聞聲抬頭，看到孟宏輝出來倒咖啡。

    我說：“我做作業(yè)呢。”

    孟宏輝坐到了我的傍邊：“拿來哥哥看看?！?/br>
    斯爽湊過來：“什么作業(yè)，唉，英文的？孟宏輝你行不行啊？”

    孟宏輝接過我手上的材料。

    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問：“在做什么？”

    我們仨集體抬起頭，看到斯成正走進來。

    他穿白色襯衣和深灰線衫，西裝外套都不穿，在這一律正裝筆挺的精英辦公室，這倒是像極了完全閑散的注資合伙人。

    斯爽說：“老孟在教小豫兒做作業(yè)?！?/br>
    斯成沖著孟宏輝，下巴微微抬了一下，示意孟宏輝移位。

    孟宏輝站起來，將椅子推到他面前，對斯爽曖昧地眨了眨眼：“唉，大家都閃開，斯大律師親自捉刀?！?/br>
    斯爽說：“小豫兒你確定要他教？以前鐘楚益剛剛來，第一次寫訴狀，被他罵到哭?！?/br>
    鐘楚益在辦公室里對著手提電腦打字，遠遠地傳出抗議之聲：“喂！”

    斯成平和地說：“注意你的邏輯和措辭?！?/br>
    斯爽笑嘻嘻地說：“哦，不是罵，是先面無表情地翻了幾頁，然后和他說了幾句話?！?/br>
    鐘楚益在那端，手上的活兒沒停，卻開始唱小曲兒：“往事不要再提……”

    孟宏輝揮揮手，于是大家各自散開，斯成拉開椅子，坐在了我的旁邊。

    麥綺走了過來：“你的咖啡。”

    斯成伸手取過，頭也沒抬，自然一句：“謝謝。”

    麥綺立在他的身旁，盤桓不去，目光幽幽的。

    倒是我看了她一眼。

    斯成已經(jīng)開始提筆在卷子上劃重點。

    他的聲音，在談論正事的時候，冷靜、縝密、堅硬，仿佛某種遠古兵器，透著一股冰涼的幽寒：“法學院第一年，除去基礎(chǔ)的科目，你們會開始接觸到大量的案子，你和你的同學們要開始學會忽視其中令人心酸、憤怒、同情引起情感起伏的部分，要學會冷靜的解讀它，尋找相關(guān)事實，并開始對人類沖突悲歡離合的故事保持一定冷靜的距離。”

    斯成側(cè)過臉看了我一眼:“我說的你明白？”

    我點點頭。

    這么近看他的臉，白皙臉龐，挺直鼻梁，側(cè)臉的線條非常瘦削，真是令人心神蕩漾的美色。

    斯成說：“對于受過法律培訓的大腦而言，本案例的核心所在是法律權(quán)威們?nèi)绾蔚诌_最終決定的繁復層次。舉例而言，在這個案例中，看上去似乎文本由上訴法院撰寫而成十分重要，不是由監(jiān)督審訊的?！?/br>
    “比如，法典——”

    我說：“第一百一十九條——”

    斯成答：“嗯。”

    斯成飛快地在我的試卷上做記號，寫下一串流利的英文。

    “小豫兒？小豫兒？”

    我愣?。骸鞍　?/br>
    我早走了神，他的手指太好看。

    于是趕緊速速收回神智，我開始痛苦而飛快地記著筆記，大腦簡直是光速運轉(zhuǎn)了，才勉強跟上斯成明顯放慢的速度。

    趁著我在寫字，斯成起身，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將兩份刊物遞給了我，我展開，一份是，還有一份是英文的。

    “比起法律周刊，定期兩至三份主流經(jīng)濟雜志和報紙更有用，”斯成說：“你以后做民商法學，提早感受一下商業(yè)社會，對了，還有，這些我讓鐘楚益給你都定一份，你帶去學校做reading?！?/br>
    我眼瞪瞪地望著他。

    斯成抬眸，嗓音低沉平靜：“有問題？”

    我立刻敬禮，響亮地答：“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