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一

那天黃歷說，不宜出行。

如若出行，恐有血光之災(zāi)。

雖然上次路過的師姐含蓄地暗示過，那本黃歷已經(jīng)過期五年，可靠性堪憂。但是純陽是個有點(diǎn)隨便的人，黃歷隨便說了，他就隨便信了。

純陽將柴火抱進(jìn)茅屋后，就坐在炕上抄書，一天也沒挪窩。

入夜，純陽站起來活動活動身子，將筆墨紙硯搬到一邊，啃了兩個饅頭，洗洗睡了。

一夜無話，第二日——原該是這樣的。

被窩還沒捂暖，柴門突然被敲得震天響。

純陽披著外衣坐起身，深更半夜，天寒地凍，來的能是誰？非jian即盜，非妖即鬼。

壯哉我大純陽宮的治安向來不錯，一年到頭，非正常受傷的九成九是梯云過頭跳崖的，沒見過什么宵小之輩；陽氣也是極盛的，看名字就知道了，哪個妖魅蛋疼往道士窩里鉆呢。

純陽這番發(fā)散思維用了一秒鐘，一秒鐘后，他去開門了。

門一打開，風(fēng)雪夾著血腥味吹進(jìn)來，血光之災(zāi)，純陽想起今天的黃歷。他決定給“不宜出行”四字下面記下“開門也不行”，今年略去不提，明年就能吸取經(jīng)驗(yàn)了。

茅屋外一片雪原反著光，比只點(diǎn)了一盞如豆油燈的屋內(nèi)還亮堂。

那個人站在白亮的雪里，背著口槍，挑著嘴角沖純陽一笑，一口好牙。

“這位道長，問個路?！?/br>
純陽看著他，沒說話。

那人胳膊肘撐在門框上，瀟瀟灑灑地問，“請問長安怎么走？”

純陽被雷到了。

半夜把他從剛有點(diǎn)溫度的被窩敲起來，就是為了賣萌么？

抬手指了個方向，純陽就要把門帶上。

那人似乎也被這毫無誠意的指路弄得愣了愣，抓著了純陽手腕。

他手心潮乎乎的，純陽抬眼看他。

“從這去長安要多久？”

純陽豎了三個指頭。

顯然不是三個時辰的意思。

那人皺皺眉，自言自語，“嘖，真是麻煩，看來今晚只能暫且留宿這里了。”

然后無視純陽直接進(jìn)了屋，還帶上了門。

“奶奶的，冷死了。有吃的嗎？”

純陽目瞪口呆，看著那個不請自入的家伙坐在他的板凳上，用他的茶壺往他的茶杯里倒了杯他泡的茶，差點(diǎn)沒勾頭看自己的屋檐上是不是掛了“有間客棧”的匾額。

純陽去茅屋邊上的小灶間熱饅頭，看見自己潮乎乎的手腕上，腥紅腥紅的，是血。

這人是哪來的。純陽往灶里添了兩塊柴火。

凍饅頭軟了，暖了，冒著熱氣，純陽將兩饅頭捏到碗里，指尖摸摸耳垂，他都有點(diǎn)餓了。

純陽端著碗進(jìn)屋，見槍擱在桌上，那人脫了上衣，側(cè)腰好大一個傷口，他之前是一路用手按住傷的。

那人正在上藥，見純陽進(jìn)來，說，“道長，有能包扎的東西嗎？”

純陽將炕下的藥箱翻出來，他長年住在山中，蓮花峰野獸甚多，所以他一直備著，以防不時只需。

幫忙綁傷的時候，那人哼都沒哼一聲。

刻意多使了勁的純陽有點(diǎn)遺憾。

那人告訴純陽他是不慎被狼抓傷的。

他隨便說說，純陽就隨便聽聽。

吃飽喝足，那人才想起來自報家門，“在下李沉浮?！?/br>
那個沒什么表情的純陽沒回話，從箱子里抱了床被子，開始鋪床。

炕只有一個，擠擠還是能睡的。

看著看著，李沉浮本來有些不悅的心情變得微妙起來。

他長這么大，除了他娘，還沒人給他鋪過床呢。

原以為第二個會是他媳婦。

可惜眼前這個道長實(shí)在乏善可陳，即使他讓他進(jìn)屋了，包扎了，還義務(wù)投喂了，但是連半句話都沒跟他說，仿佛進(jìn)來的不是個人，只是只走昏頭的野畜生，呸呸呸。

熄燈，上炕，冷颼颼的被子裹上。

終于安靜了，純陽快樂地想，他深深懷念著周公，像懷念總是瞪他的祈進(jìn)師叔那樣。

剛合上眼皮，身上陡然一沉。

暖暖的氣息噴在純陽耳邊，純陽背上冷不丁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道長，”李沉浮這時突然原地滿血復(fù)活了，斜趴在純陽被子上，嘿嘿地往他脖子上吐氣，“這就睡了？不怕我是壞人？”

純陽睜開眼，雙目無神，別鬧騰了，大俠。

真奇怪，純陽沒說話，李沉浮卻完全能明白純陽想表達(dá)的沉痛心情。

“像你這樣眉清目秀的小道長，被先劫個財，再劫個色，或者先劫個色，再劫個色，再劫個色，人打昏了往雪谷里一丟，妥妥的，你哭都沒地方哭?！?/br>
純陽表示李沉浮的想象力十分活躍而豐富。

沒有得到意想的反應(yīng)，李沉浮有點(diǎn)失望，于是不屈不撓往人家身上扒。

“你堅信我不是壞人？嘿，小羊，爺告訴你，因?yàn)閷Ψ介L得帥就輕信于人是會吃虧的。”

成全你，純陽一巴掌拍開李沉浮的8號臉。

二

李沉浮看透了，他看透了，他遇上的就是個呆咩！

第二天，按照他昨晚的說辭，他本該去大純陽宮前坐馬車去長安的，但是他沒走。

呆咩竟然也沒管他。

天亮后，呆咩抱著被子在炕上坐了好久，也不知在清醒還是在打盹。

呆咩從炕上下來，幾縷頭發(fā)翹著，繞過坐在桌邊擦槍的李沉浮，目不斜視地洗漱去了。

李沉浮手顫了顫，忍住用槍跟呆咩打招呼的沖動。

過了會，神清氣爽、衣飾整潔的呆咩進(jìn)來了，端著兩人份的早飯，嘴里還叼著個饅頭。

呆咩把碗放到他面前，一手拿著饅頭咬著。

嗟，來食。他的眼神說。

其后呆咩便做自己的事去了，除了每餐給李沉浮多準(zhǔn)備一份，再沒和李沉浮交流半句：練劍，巡山，劈柴，燒飯，上香，抄書，發(fā)呆，發(fā)呆，發(fā)呆，發(fā)呆，下巴磕到筆尖弄撒了墨水，收拾，跳下炕洗臉，鋪床。

渾然不覺屋里多了一個人。

所以當(dāng)李沉浮再一次躺在羊咩旁邊，蓋著被子，看著黑漆漆的橫梁培養(yǎng)睡意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都快憋傻了。

經(jīng)過一天的旁敲側(cè)擊，李沉浮知道呆咩不和他說話，不能怪他。

呆咩不會說話。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

但是呆咩有雙會說話的眼睛，天生的。

他要是想向你傳達(dá)什么時，會看著你，眼神輕輕一沾你的眼睛，你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此時呆咩雙眼緊閉，睡得呼呼的。

李沉浮撐著頭看了他半天，伸手把他捏醒了。

“這么早睡你養(yǎng)老嗎？陪爺說話。”

你妹。呆咩臉上泛起一個清晰的手指印。

“你不說話就是同意了?！?/br>
呆咩把眼睛閉上了。

這次李沉浮直接去捏他眼睫毛。

沒一會，呆咩眼淚汪汪地睜眼了，怒視。

“哈哈你還是這樣比較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