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知你傷得不輕，本該讓你歇口氣，可如今這么個局面，實在是逼得緊。”

“是，袁崢明白?！?/br>
霍驍也淡淡地點頭，口氣轉(zhuǎn)出了一點詭異的沉重，只聽他說道：“此戰(zhàn)非同小可，天大的事，也要等此役過后，再分說是不是?！?/br>
袁崢看著霍驍?shù)难劬?，忽地覺出一些不妙，可又壓下疑心，佯裝輕笑，“霍大哥說得是。”

霍驍這時重重地拍了幾下袁崢的肩膀，低沉道：“你去罷?！?/br>
袁崢走出霍驍?shù)臓I帳，抬頭便見漫天晚霞金黃，與關(guān)外的大地幾近一色了，能讓人生出滿懷悲壯。袁崢喝止了親衛(wèi)跟隨，獨自上了營盤的鼓樓。

鼓樓立于高處，可俯瞰遠山，天地被一線黃沙緊緊地縫在一起，而夷軍的營盤就被那山巒簇擁著，隱隱約約地可見可不見。

袁崢憑欄俯身，知道久安就在那兒。

后背的刀傷火燒一般地灼痛起來，袁崢皺了皺眉，面無異色地收緊了五指。時節(jié)越深，秋意裹著晚風細細地吹拂在臉上，描摹出他面孔上的鋒棱。

天色昏暗的時候，袁崢背靠在鼓樓的邊角上，借著下方的營火細看手中的一顆小小雞血石，他第一回帶兵出征時，就帶著它，那時候覺著，就好似帶著久安一樣。

指尖有意無意地撫弄著那顆圓而不潤的小小雞血石，他抬起眼睛，將它握在了手中，接著又高又遠地從鼓樓之上扔了出去。

袁崢的力道很足，那雞血石淺淺地滑過夜空，很快便不知所蹤了。

袁崢兩手空空，心中坦然地抬頭看了看今夜的星空，心想，他再也不整這虛套了，要就要真的，藏著塊破石頭在身上實屬可笑。

袁崢披星戴月地下了鼓樓，星河在他的身后綿延得無知無盡。

而星夜的另一端，呼月涽正在自己的營帳中擦拭彎刀，那彎刀鋒銳，在燭火里閃爍出銀亮的光華。而呼月涽鑲嵌在耳邊錯落而上的七顆寶石也隨著他的動作閃現(xiàn)著珠光，這就叫他少了許多殺氣，只剩下孤傲而已。

久安環(huán)胸靠在一邊的柱子上，身上添置了另一套衣裝，這一回袖口領(lǐng)口都綴了一點獸皮，關(guān)外冷得快，秋日又短得很，這是要防風的意思了。

“這一回去多久？”久安與呼月涽在一處久了，也不像從前那般畏懼了。呼月涽其人，在與久安獨處之時，滿可算作個可親的怪人。而久安長久不見其嗜血兇狠，便不長記性地干脆淡忘了。

呼月涽一邊看刀一邊答道：“快則三五日，長則十日半月?！?/br>
久安“嗯”了一聲。

呼月涽對著彎刀咯咯地獰笑起來，“這一回，我可要向霍驍報那一劍之仇，就用這條險些被他砍斷的手！”

久安很淡然地又“嗯”了一聲。

呼月涽轉(zhuǎn)了轉(zhuǎn)彎刀，士氣如虹地揮舞了一下，接著很覺滿意地收了回來，起身將它掛回了帳壁，他轉(zhuǎn)了身，露出一臉落拓的笑意，他一邊嘴角微微勾起，看向久安，“驕圖，我走了，你會不會想我？”

“?。俊本冒苍揪蜎]仔細聽呼月涽的話，這時便抬眼露出疑惑。

呼月涽走近了他，認真地說：“我上一回走的時候，就想過你……”他頓了頓，“四次?！苯又诰冒捕渖蠑Q了一下，“那次，我在馬上看見一個與你一樣年紀的小兵，個子像，身段也像，那時候就想起你，想得險些下不去手，就是那么一下子，被霍驍逮了空子，一劍就下來了。”呼月涽眉頭緊鎖地斷言道：“我想你，會分心，這不好。可你想我，就無妨，這就大大地好了?！彼麑⒛槣惤司冒?，是又笑了，“你說啊，想不想我?！?/br>
久安盯著呼月涽看了一會兒，也不接那話，只是低頭抬手捏了捏后脖頸，輕輕地說道：“算算日子，我的蠱毒該發(fā)作了。”

呼月涽的笑意冷卻了一些，挺直了脊背脖頸，他捏著久安的下頜讓他看向自己，“驕圖，你恨這蠱毒？”

久安短促地輕笑了一下，“難不成我該喜歡？”

呼月涽在下一刻極近纏綿了口吻，“你只要一直都和我在一起，就不會痛了。你看，這么久，你是不是再也沒痛過了？”

確然，久安每次臨了要發(fā)作之時，呼月涽就喂他解藥，幾乎不痛不癢地就熬了過去，果真是再也不曾受苦。久安伸手扒開呼月涽捏住自己下頜的手，往后又靠在了柱子上，心平氣和地說道：“是，再也沒痛過。”

呼月涽微微一笑，伸出雙臂握住了柱子，將久安困在了自己與柱子中間，低頭問道：“我對你很好，對不對？”

久安也似是思忖了一番，若無其事地點點頭，接著說道：“與你一處，我確實可不必再受那蠱毒之苦……”

呼月涽幾乎是欣喜若狂，他的喜悅與憤怒都一貫有些濃烈，這一回連他自己也克制不住地笑出了聲，“驕圖，那你喜歡我嗎？”

“可若不曾遇見你，我根本就不必去受這苦楚……”久安看向呼月涽，歪頭問他，“你說我該喜歡你，還是該憎惡你？”

呼月涽的喜悅驟然冷成了冰天雪地里的狂風，呼嘯著在他胸口滿漲起來。過了很久，他才說道：“就算你不喜歡我，也不能憎惡我。”

久安低下眼簾，垂手在衣擺處撩撥，低聲道：“我若是能回去，興許能不憎惡你?！?/br>
“這不能?！焙粼聸髅腿换亟^，“你走不了?！?/br>
久安腦側(cè)突突地一跳，喉頭一緊，接著閉眼長出了一口氣，再開口，他說道：“呼月涽將軍，且不說我是個無名小卒，你留著我絲毫沒用處。即便我當真有些用處，你物盡其用也該一刀斃命，留著作甚。”

呼月涽十指差點兒就要摳進柱子中去，憋著嗓子，他忿忿道：“我說過很多次了?！?/br>
久安試探地一問，“喜歡？”見呼月涽默認之后，他苦笑著抓了抓頭發(fā)，“唉，我一個男人，得將軍您青眼也著實是惶恐?！睂崉t，久安心里壓根兒就不信“喜歡”那一套，呼月涽在他眼里就是個怪人，有些事有些話，是不能當真作數(shù)的。何況——久安輕輕地搖了搖頭，呼月涽這樣的人，懂什么是喜歡，什么是真心？

而就在這時，袁崢的樣子就跳進了腦子里，久安忍不住一哆嗦，往昔種種泛濫決堤一般地潮涌了上來，沖出了諸多念想。

呼月涽注視著雙臂中的久安，覺得這個人看似明白，實則糊涂得很。

久安一時難得有了感思，禁不住侃侃而談：“若我是個女人，得將軍如此厚愛，說不準也就從了。三年五載生養(yǎng)個孩子，我一個異族人往后也算有個依靠?！本冒舶偎疾坏闷浣獾靥ь^去看呼月涽，“可我終究是個男人，如今瞧著順眼，可漂亮不了一輩子，待有一日老朽得不成樣子了，將軍再也喜歡不起來了，豈不是照舊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