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值夜的侍從輕聲答道：“回王爺，已近亥時了。”

晉王披衣下床：“去看看沈公子回來了沒有。”

不出片刻功夫，侍從小跑著回來奏報：“稟王爺，沈公子自晚間出府后便一直未歸，去尋找的侍衛(wèi)也暫時還沒有消息?！?/br>
晉王氣不打一處來，抬手砸了桌上的兩只琉璃盞，低聲罵道：“蠢材！”

推開門，外頭已齊刷刷跪了一地。見晉王臉上烏云密布黑不見底，眾人都道是在劫難逃了，還好一名較為激靈的侍從壯著膽子說道：“王爺，小人罪該萬死，今晚替沈公子倒茶時，無意間掃到了公子手中的信箋，小人絕非有意偷窺，只是……”

晉王不耐煩地擺擺手：“恕你無罪，看到什么還不快快說出來！”

“是是是，”那侍從抹了把汗，戰(zhàn)戰(zhàn)兢兢答道，“小人見到紙上有一個‘興’字，底下還有‘客?！帧?/br>
晉王立時吩咐下去：“來人，去將城內(nèi)所有名中帶‘興’的客棧全部查找一遍！”

有了客棧這一線索，再找起人來就容易多了。很快有侍衛(wèi)回報，說城西的興盛客棧曾有肖似沈公子容貌者出入過。晉王當(dāng)即命人更衣備車，親自尋了過去。

客棧老板絕沒想到自家毫不起眼的小店會迎來王爺大駕，當(dāng)即親自跪迎在了門前的臺階底下，從打晉王的馬車出現(xiàn)在街口便開始磕頭不止。晉王下了車，早有先行前來打探的侍衛(wèi)領(lǐng)路道：“沈公子就在二樓把頭那間客房里，訂房的客人姓陳，屬下等不敢擅自打擾公子，所以并不知曉屋內(nèi)情形?！?/br>
晉王鳳目微挑，抬頭瞄了一眼侍衛(wèi)所言那間客房，房里依稀亮著燈，只是窗簾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好像生怕給人看見室內(nèi)情形一般。他若有所思地邁出兩步，在樓梯口又停下了，腳步踟躕半天，似在擔(dān)心什么，最終還是定下心快速走了上去。

來在門前，晉王負(fù)手站定目不斜視，身邊侍衛(wèi)則極有眼色地躬身上前輕敲了敲房門：“沈公子，公子，王爺來了?！?/br>
里面似有人窸窸窣窣說著什么話，卻好半天沒來開門。這下晉王再也按捺不住，抬起腳“啪”地將門踹開，沉聲喚道：“沈念卿！”

門扇大開，里面露出沈思錯愕的臉，他就站在門前，手還保持著要去開門的姿勢。借著飄忽不定的燭光，晉王發(fā)現(xiàn)他鬢發(fā)散亂，臉色蒼白，眼底似有尚未干涸的淚跡。如此反常的沈思倒把晉王給驚住了，開門前那些個猜疑、埋怨、氣惱、不悅?cè)急粧伻チ司畔鲈仆?，他三兩步走到沈思面前扶住對方肩膀：“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莫急，凡事有我。”

沈思看看他，又將目光投向門口的侍衛(wèi)，晉王會意地擺擺手：“都出去，沒我吩咐誰也不要進(jìn)來。”

待侍衛(wèi)們關(guān)好房門，沈思才啞著嗓子喃喃喚了一聲：“守之……”他回手指了指從頭到尾都默默站在桌前的國字臉男人道，“這位是陳六道陳大哥，當(dāng)日我從顧明璋手里逃出來，多虧了他仗義相救才能順利脫身。當(dāng)時我二人萍水相逢又匆匆別過，并未細(xì)談家世出身，便只以‘六哥’相稱。我也是直到今日才知曉他的全名?！?/br>
陳六道站得身姿筆挺，神色也是不卑不亢，見晉王望向自己，只抬手抱了抱拳：“在下陳六道，見過晉王爺?！?/br>
聽聞陳六道是沈思的救命恩人，晉王頓時帶上了三分笑意，連對方不甚恭敬的態(tài)度也并未放在心上，他上前去深施了一禮：“原是念卿的救命恩人，衛(wèi)律多有怠慢了，稍后還請到府上小住幾日，讓衛(wèi)律盡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招待陳兄弟?！?/br>
陳六道萬沒想到高高在上的晉王會對自己如此客氣，倒有些不知所措了：“這……山野之人不懂禮數(shù)，還請王爺見諒。只是此一番前來，是受人所托照顧三公子的，實在無瑕顧及其他。”

順著陳六道的目光，晉王這才發(fā)現(xiàn)床上竟還躺著一人，只因他身形太過消瘦，睡在被子里幾乎看不見起伏。沈思見晉王在看，緩步走到床邊坐下，摸了摸那人臉頰輕聲說道：“守之，你來見見吧，這人……是我三哥?！?/br>
“你是說……”晉王瞪大雙眼，生怕自己聽錯了，“你嫡親的三哥？三公子沈執(zhí)？他不是已經(jīng)……”

“此事說來話長，”陳六道開口解釋道：“當(dāng)日沈帥自盡，沈家軍出城受降，顧明璋沒找到三公子，便命人進(jìn)城去搜。他們在城內(nèi)找到人，后動起手來。三公子身中數(shù)箭，又?jǐn)嗔艘槐郏K因傷勢太重昏了過去。顧明璋的屬下以為他已身死，便丟給了搬運尸體的去處置。那負(fù)責(zé)搬運尸體之人乃是我的同鄉(xiāng)好朋，他同我一樣心里仰慕沈家父子的人品氣度，見三公子一息尚存，便找來具高矮胖瘦相差無幾的尸體刮花了臉代替三公子，這才私下偷偷將人藏在亂尸堆里拉了出來?！?/br>
晉王只是聽聽已覺心內(nèi)凄然，再看沈思，那小子轉(zhuǎn)過身去面對著墻壁，臉孔埋在陰影里，想是不愿給人看見他在掉眼淚吧。若猜測不錯，方才之所以拖拖拉拉不肯開門，也是怕給人發(fā)現(xiàn)他曾哭過。

陳六道嘆了口氣，接著說道：“我那朋友帶著三公子逃出來后無處可去，便想先到離家不遠(yuǎn)的小鎮(zhèn)子落腳，偏巧我也暫住在附近，就這樣遇見了。三公子傷勢太重，昏迷了好久，大夫說手臂斷了倒不妨礙，只那幾箭扎得太深，傷及了心肺，再難痊愈，即便好生將養(yǎng)著，也只這個把月的壽數(shù)了。三公子自知命不久長，倒也坦然，只是得知了沈公子人在晉原的消息后，一心一意想來見弟弟一面。我猜測著，他是怕留下遺憾吧，所以即便知道長途跋涉會使他病體加重，我還是打定主意送他過來了?！?/br>
晉王輕手輕腳走到床邊，細(xì)細(xì)打量著昏睡中的男人，對方眉目間確有幾分沈思的影子，倒比沈思更有棱角些，若非瘦得脫了相，又面色灰敗，應(yīng)該也是一樣的風(fēng)采不凡吧。

見沈思一味立在墻邊不肯轉(zhuǎn)身，晉王走過去揉了揉他的頭發(fā)：“別怕，念卿，事在人為，哪有什么一定。我晉原地界上有得是名醫(yī)高手，靈丹妙藥，只要傾盡全力，不信保不住你哥哥一條命?！?/br>
沈思知道晉王是在安慰自己，勉強牽了牽嘴角：“找大夫的事，便交給你吧，這段時間我想多陪陪三哥。”望著被子底下缺失的一塊，他狠狠皺了皺眉，“三哥是沈家軍中最厲害的神箭手，斷了一條胳膊，往后可怎么射箭呢……”話說出口，心頭又涌起更多酸楚，連“以后”都沒了，還射的什么箭……

正自感嘆著，忽見被子里頭微微動了一下，沈思飛奔到床前，焦急地俯身問道：“三哥，你醒了嗎？看看我，我是小五！”

足足老半天，沈執(zhí)的眼球在眼皮底下努力挪動著，終于睜開來看向沈思，抖動嘴唇喚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