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名珍？”晉王鳳眼微挑細想了一回，恍然大悟，“哦，不就是顧名璋那號稱有‘萬夫莫敵’之勇的堂弟？小皇帝這一遭若拜他為將，倒也算是‘知人善任’了?！?/br>
這名堂弟為顧名璋鞍前馬后效力多年，不辭辛勞鞠躬盡瘁，可見兄弟感情尤為親厚。如今堂兄慘死在沈思手上，他定是心懷刻骨仇恨的。所謂哀兵必勝，滿懷報仇信念之人打起仗來自然身先士卒有進無退。顧名璋活著，小皇帝處處倚重于他，顧名璋死了，小皇帝十有八九也會把兵權(quán)交給同為顧姓子孫的顧名珍把持。

辜卓子抖開折扇慢慢扇著：“不正是那一位顧少爺，想來過不多久，他就會打著‘討賊’的旗號殺奔晉原而來了。若在下猜測不錯，小皇帝還會指派親信太監(jiān)朱善保出任監(jiān)軍。別看朱公公肥頭大耳一臉憨厚相，當(dāng)年小皇帝能以‘墜馬’之變除掉太子大哥，可全賴這朱公公從中出謀劃策?！?/br>
“唉，”孫如商緊跟著嘆了口氣，他身為長史，輔佐晉王治理晉原多年，自是心系民生，“不論是顧名珍還是朱善保，如我晉地君臣上下一心便都不足為懼。怕只怕一旦開戰(zhàn)，晉原地界上難免會田地荒廢、人丁凋敝，想到此等慘況，未免教人寢食難安吶?！?/br>
若想避免戰(zhàn)禍，并非毫無辦法，只消將“逆賊”沈思五花大綁交出去，一切難題便都迎刃而解了。但看到晉王為尋沈思一路從汝寧直追到京城，連自身安危都拋在腦后了，這話他又怎能說得出口？

辜卓子一過耳便知孫如商是話外有音的，但以他圓滑的處世之道，當(dāng)然不會令主子為難，故而趕緊岔開話頭大肆吹捧道：“長痛不如短痛，既然小皇帝要打，就索性給他來個迎頭猛擊，挫掉他的銳氣，教他往后再不敢打晉原的主意。王爺駐守晉原多年，從來深受百姓愛戴，乃民心所向也，有王爺坐鎮(zhèn)，我晉原即便經(jīng)歷戰(zhàn)亂也可很快恢復(fù)如常?！?/br>
晉王低著頭，用杯蓋一下一下輕撣著杯中浮茶，對兩人所說的話皆是不置可否。

辜卓子察顏觀色，捋著八字唇須又再說道：“只是不知……這一戰(zhàn)當(dāng)派哪位將領(lǐng)出戰(zhàn)為好呢？”

他心中雖有人選，卻不愿直說，想引著孫如商說出來，再探探晉王意思。

孫如商是個老實人，有話便說：“依微臣看來，沈念卿沈公子倒是絕佳人選。汾水一戰(zhàn)他有勇有謀、用兵如神，已令人刮目相看，此番若肯出戰(zhàn)，定能克敵制勝凱旋而歸?！?/br>
“不可，不可?！睍x王聞言毫不猶豫地擺擺手，連說了兩個不可，“念卿他重傷未愈，又剛剛痛失至親，身心俱疲，實在不宜奔波cao勞?！?/br>
辜卓子見狀已有了打算：“說到迎戰(zhàn)，在下倒有一計，也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又來了！晉王在心里暗暗翻了個白眼，面上卻是笑容可掬：“阿淵但說無妨。”

辜卓子扣起折扇，瞄了眼隱身角落的屠莫兒，不緊不慢說道：“水可穿石，繩可斷木，敵人越是來勢洶洶，我們越是要避其鋒芒，以柔克剛。只不過在下這一計，怕是要對王爺有所不敬了……”

臨近子時，夜闌人靜，辜、孫二人早已告辭離去了。晉王因多飲了幾杯參茶，此刻仍是精神奕奕、睡意全無。

由書房出來，左右睡不著，他干脆沿著湖岸長廊信步走去。侍從們知道主子有心事，不敢打擾，除兩人手提燈籠頭里照路外，其余人等都遠遠跟在后面，腳步既輕且緩。

以晉原之力對抗整個朝廷，晉王心里終究是有些忐忑的。多年來戰(zhàn)馬歸槽、金刀入鞘，他幾乎已經(jīng)忘記臨陣廝殺是何種滋味了。隨著年歲漸長，就連少時那股子放手一搏的血性也漸漸被消磨光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已至此，也只好硬著頭皮走下去了?；蛟S人生在世，總要在某個時刻為了某個人瘋狂一次吧，如今他為了他的沈小五，不管最后是成是敗，總算值得了。

走著走著，腳下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忽而變作了青磚石階，晉王抬頭一看，不覺苦笑，原來不經(jīng)意之下又來到了沈思居住的小小院落。吩咐侍從們?nèi)己蛟陂T外，他自己輕手輕腳走進了院內(nèi)。四周黑漆漆的，只沈思房中還亮著微弱的燭火。

從一側(cè)廂房里傳來了牛黃斷斷續(xù)續(xù)的呼嚕聲，伴隨著模糊不清的囈語，睡得好不香甜。晉王搖頭感嘆，都說傻人有傻福，果然不假。

沈思的房門虛掩著，晉王在門外輕喚了兩聲：“念卿？念卿？”

等待許久不見回應(yīng)，他干脆自行推門走了進去，只見沈思頭枕手臂伏在桌面上，想是看著看著書睡著了。晉王走近兩步，像欣賞奇珍異寶那般仔細觀看著沈思的睡顏，慢慢現(xiàn)出由衷笑意。

沈思一頭烏發(fā)散著，半邊臉壓得有些變形，鼻尖處滲著細細密密的汗珠，身上只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里衣，領(lǐng)口敞著，底下袒露出一小片黝黑緊實的胸膛。他還不到二十歲，渾身上下洋溢著青春朝氣，連皮膚也是光滑透亮的，讓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

晉王只覺小腹灼熱，腿間發(fā)漲，生怕自己經(jīng)受不了誘惑，趕緊調(diào)轉(zhuǎn)目光，望向了凌亂的桌面。那里攤著一整幅晉原地圖，上頭還用朱砂筆標(biāo)注出了大小不一的圓圈、方塊、三角、箭頭，錯綜復(fù)雜。

晉王脫去外衫，小心翼翼披在沈思肩頭，又將他胳膊稍稍挪開兩寸，俯身細細查看起了那張地圖。原來沈思不眠不休，是在燈下研究這晉原地界有哪些兵家必爭之地，有哪些險要可以精兵據(jù)守，又有哪些路線最易被敵人選為進攻之用……看來對即將發(fā)生的戰(zhàn)事，他早已知曉。

一時之間晉王心頭像打翻了醬料碟，酸酸甜甜、甜甜酸酸。欣喜的是，沈思到底還在牽掛著他與整個晉原的安危，難過的是，沈思明明胸懷大局，卻再沒像上一次對抗哈里巴那樣主動請纓。

世事如潮，潮水會打磨掉石塊的棱角，重重變故同樣會改變一個人的本性。晉王很怕那個簡單、明亮的沈小五會在不知不覺間就被俗世凡塵所掩埋了。

燭火明明滅滅，終于燃盡，化作一股青煙飄搖四散了?；秀遍g，門口突然有道紅影閃過，把晉王嚇了一跳。借著月光定睛看去，原是那只名叫“琉璃”的小狐貍。小狐貍跑到晉王跟前抽著鼻子嗅了嗅，似在驗明身份，確認毫無危險之后，它便抬起前爪朝著晉王的軟底皂靴撓了去，力道不小，癢兮兮的，幾下便將繡在上頭的金絲盤龍給抓成了呲毛蜈蚣。晉王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想伸手過去揉揉小狐貍的腦袋以示親近，卻被它靈活一跳躲過了。

晉王生怕因此吵醒沈思，便丟下小狐貍退出了屋外，誰知那狐貍也三兩步跟了上來，一邊瞪起黑豆眼眨也不眨盯牢晉王，一邊卷起爪子唰唰唰撓得歡暢。晉王哭笑不得地任它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