措，苦的其實是屠莫兒及一班侍衛(wèi)。他們本就提防著皇帝會暗下殺手，片刻不敢放松警惕，如今晉王不但不肯多加防備，還要像個活靶子般豎于大庭廣眾之下，累著他們恨不多生出幾雙眼睛、多變出幾副手腳，好織就出一張人rou羅網(wǎng)，保得晉王周全。

不管明里如何坦然自在，晉王內(nèi)心終究是焦急萬分的，想到沈思正時時置于險境東躲西藏，他就食不知味寐不安寢，每日總要輾轉(zhuǎn)反側(cè)至五更時分方能迷迷糊糊睡過去。

這一晚他剛剛沐浴更衣躺在床上，便聽見外間傳來了輕微的拳腳打斗聲，對此晉王并不太放在心上，自己的手下有幾多斤兩，他很清楚，這一次帶出來的盡是個中佼佼者，又有屠莫兒在，不信哪路刺客能輕易近了他的身。若是來人連屠莫兒都擋不住，恐怕他再做任何防備也是徒勞了。

果不其然，那嘈雜聲沒幾下就停了，晉王還道是人已給拿下了，哪成想外頭很快又傳來了半是歡喜、半是欣慰的驚呼：“沈公子！是沈公子！”

能使他隨身侍衛(wèi)放下戒心笑臉相迎的沈公子能有幾人？晉王一激靈從床上彈了起來，連外衫都來不及穿好，便三步并作兩步跑出了臥房。他沒聽錯，佇立門外之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沈念卿！四目相對，靜默無語，感概萬千……

沈思瘦了，也黑了，他裹在一件寬大的斗篷里，頭上罩著風(fēng)帽，臉頰處印著條將將結(jié)痂的暗紅色傷痕，表情冷淡而疏離。

晉王已顧不得太多細枝末節(jié)了，當(dāng)即沖上前去一把抓住了沈思的肩膀：“念卿，我總算找到你了……”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篤定和踏實，激動得眼眶都泛了紅。太好了，沈思活著，他的念卿正活生生站在眼前，就在他兩手可以抱住的地方。

“嘶”沈思被抓得太緊，忍不住皺了下眉頭，嘴角輕輕倒吸一口涼氣，又很快強迫自己恢復(fù)如常了。

晉王看在眼里，關(guān)切地問道：“怎么念卿，是不是受傷了？快給我瞧瞧……”

沈思也不回答，只冷冷掃過一眼，抬掌朝晉王揮去。晉王毫無提防之下被推得倒退出幾步，“咚”地撞在墻上，直撞得肩背發(fā)麻。不等他掙扎起身，一柄長劍已頂在了他頸窩處。

“衛(wèi)守之，我有幾句話要問你。”沈思目不斜視，握住劍柄的手腕卻在幾不可查地微微抖動著。

換做旁人膽敢對王爺持劍相挾，恐怕早已被侍衛(wèi)們?nèi)浩饟魵⒘?，可這一遭擱在沈思身上，眾人卻都面面相覷、不知所措了。這群侍衛(wèi)向來與晉王形影不離，從寧城之圍到汾水大戰(zhàn)，沈思是個什么樣的人他們早已有目共睹，沈思在晉王心中占著怎樣的分量，他們也全都一清二楚。此刻沒有晉王本人的吩咐，誰有膽子敢出手對付沈思？

晉王察顏觀色，心下已是了然了幾分。他朝向眾侍衛(wèi)一揮手：“都退下去，沒我傳喚誰也不許進來?！贝娙艘姥愿┦淄顺鲩T去，晉王又補充道，“阿屈也出去?！?/br>
等了半天不見動靜，晉王只得加重語氣：“阿屈！”

片刻之后，他身側(cè)一道飛速黑影閃過，不等沈思看個真切，房門已從身后“砰”地扣上了。

“念卿，旁的不急，我先看看你傷勢如何?！睍x王說著話便徑自挺身上前，好似完全忘記了橫在頸前的長劍。

沈思淬不及防，下意識收手撤劍，劍尖避之不及掃在晉王的皮膚上，到底還是拉開了一條淺淺的血痕。他沖口而出：“你為何不躲？”

晉王楞了一下，伸手探向頸間，雖是摸到一手鮮血，他也只隨意看了眼便胡亂丟在一旁：“這點皮rou傷算不得什么，我要先確認(rèn)你是否無礙?！?/br>
聽了晉王的話沈思更覺氣惱：“又是這一套，你總是這一套！”

說來說去，偏偏自己不就是吃了這一套？他很想辨別出晉王的關(guān)切是真是假，可任憑他如何刻薄挑剔，那人臉上的神情都像是發(fā)乎于內(nèi)心的。到底是自己眼光拙劣，還是對方演技太過高明？為什么在晉王面前，自己總是顯得如此愚蠢！

沈思一把擋開晉王探向他衣襟的手，嘴唇不斷哆嗦著，半天沒能迸出一個字。他本就不是個伶牙俐齒之人，加上此時思緒煩亂，腦子里熱烘烘直發(fā)暈，竟至想不出該從哪里說起了。

想想自己真是可笑，那些受制被囚的日子，那些父兄蒙難的日子，那些獨自逃亡的日子，他總會情不自禁回憶起與晉王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甚至一度把晉王當(dāng)成了救命稻草般，緊緊攥在手心里，靠那些愉悅的往昔溫暖自己、支撐自己……可惜一切一切都是假的！全都建立在欺騙與陷害之上！那盞心心念念為他而點亮的燈火根本就不存在，那只是水中的泡影，止渴的鴆毒……

想到此處沈思滿心悲憤，聲音嘶啞難當(dāng)：“馮卓生……是你的人？”

晉王頓了頓，如實答道：“馮卓生確是我的人沒錯。我安排他潛藏于顧明璋身邊竊取情報，以備不時之用。念卿，你可知他如今身在何處？是否真的葬身火海了？”

沈思定定注視著晉王，目光逐漸黯淡下去，他艱難地咽了口吐沫，磕磕絆絆問道：“那封信……我阿爹與霍端所通的那封書信，是不是……是不是你授意他偽造的？”

晉王狠狠閉上雙眼，片刻之后重又睜開：“是我?！笔乱阎链?，他并不打算再有任何隱瞞，“當(dāng)時皇帝借剿除叛匪之機安插了顧明璋與沈帥兩支兵馬牽制晉原，隨時可能發(fā)難，我不得不防。晉原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一招不慎便可至滿盤皆輸。當(dāng)時我并不知曉沈帥與霍端真系舊識，更不知道他曾幫著霍端家眷秘密逃出關(guān)外?！?/br>
“好……好……我就當(dāng)你是為了自?！鄙蛩忌袂槠鄾觯驼Z，“那宜府衛(wèi)的布防圖……是不是你指使馮卓生泄露出去的？”

“也是我?！睍x王幽幽嘆了口氣，“想要拖延韃靼大軍的發(fā)兵時機，就不得不讓叛軍在北部戰(zhàn)場上茍延殘喘一段時間。而北方一線最強有力的克敵力量便是沈家軍，想讓叛軍不被沈家軍一舉剿滅，除去泄露布防機密別無他法。”

沈思呆呆聽完，忽然笑了，邊笑邊不住搖頭：“又是我……原來又是我……”

他胸口似被重重砸了一拳，疼得撕心裂肺，幾乎要嘔出血來。韃靼來襲，他還在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著，說什么延后兩月等待戰(zhàn)機，說什么請得天兵天將前來相助，根本就是個笑話！他的克敵制勝用兵如神，追根究底竟是以至親骨rou的性命換來的！

霎時間沈思臉色慘白一片，無比頹敗，幾乎就要跌倒，晉王見狀趕緊上前將人扶?。骸澳钋洌俏覍δ悴蛔?。行事之初，我萬沒料到會演變至此。關(guān)于霍端之事我一經(jīng)得知便教人輾轉(zhuǎn)透露給了衛(wèi)悠，我以為你二人關(guān)系匪淺，他定會通風(fēng)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