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靜思沉聲道：“若不歸還土地，仍由財產(chǎn)多寡繳納銀錢。土地越多，其賦稅越多，沒有土地的農(nóng)戶，便可免去賦稅。陛下以為如何？”

蕭韞曦低頭看了看手中疏策，笑道：“以三畝為屆，多一畝，稅錢多一倍。好，甚好。諸位愛卿可同意?。俊?/br>
這一下滿堂嘩然，木逢春扯著嗓子叫了幾遍肅靜，才壓下群臣的吵鬧。蕭韞曦收起了笑臉?！岸愔剖且欢ㄒ?，既然眾愛卿對后一種有諸多不滿，那便按前一種實施如何?！?/br>
若說果斷，蕭韞曦在對待宗家早已顯出異于先帝的決絕手段。朝會上看似拿策略給群臣提優(yōu)劣，實際上更多的是告知。這道政令如愿以償?shù)碾x開朝會進入內(nèi)閣審核。

蕭韞曦有意為聞靜思立威，立威有很多種方法，這位新帝不選話語抬高，不選壓低他人，只做了一件事。用過午膳，蕭韞曦召開內(nèi)閣會議，聞靜思并幾位內(nèi)相被請入正德殿，皇帝尚未到，木逢春捧來疏策分給幾位。聞靜思手中的是一本前朝的稅制，說得既詳細又公正，看著看著便入了迷。蕭韞曦悄無聲息的走進來，示意幾位起身的老臣坐下，然后輕腳走到聞靜思身旁，給仍在埋頭鉆研的他，手邊的茶杯斟滿茶水。眼角瞥見次座的老臣面面相覷，壓下笑意，仿若平常的坐回御座。

有了蕭韞曦這刻意的一出戲，莫說史傳芳原本就支持聞靜思，就連孫毅薛孝臣這些曾委婉反對聞靜思的老臣，也不得不重新考慮皇帝的意圖和繼續(xù)反對下的后果。蕭韞曦樂得見老臣們對著聞靜思越來越像對著一個丞相，樂得見老臣的態(tài)度改變了其他臣工的看法，樂得見群臣協(xié)力之下將聞靜思的歸田令在春節(jié)前的最后一日昭告天下。

新政之喜，新春之喜，雙喜臨門，可蕭韞曦覺得還應(yīng)該有一喜。

大年三十，木逢春早已按制將各個宮室裝點一新，皇帝的寢宮特意用了喜慶的正紅與明黃，被面與床帳也換上了龍鳳呈祥。他作為皇帝的心腹，自然知道皇帝的打算，可其他宮女內(nèi)侍看著只有大婚時才會在皇帝寢宮出現(xiàn)的喜被喜帳，真真是摸不清頭腦，又見木逢春坦然如常，也只敢睡下時偷偷在三五好友身旁咬咬耳朵。

按舊例，皇帝要在除夕設(shè)宴款待群臣。蕭韞曦登基大典因父皇駕崩而刻意比以往簡略，頭一回的新年夜宴，他有意彰顯皇家權(quán)威，便依照舊時規(guī)制，該有的冷熱時令菜式絕不少一樣，該有的歌舞升平一種也不缺。坐在高高的御座上，蕭韞曦看著群臣飲酒作詩、觀舞賞樂，尚算一片祥和。御座之下居首的聞靜思，容色平靜如常，可不難察覺他一面專注的看著一旁的歌舞器樂伶人，一面輕輕轉(zhuǎn)動手中的酒杯，臉上幾分薄醉，幾分入迷。蕭韞曦近些年難得見他如此輕松自在，一口飲盡杯中酒，掩去唇邊笑意。

群臣中的喧鬧聲越來越響，舞女的胡旋舞也轉(zhuǎn)得越來越快，裙擺燦若夏花，穿著潔白舞鞋的雙足巧妙靈動，好似迎風(fēng)搖擺的花蕊。一舞已畢，許多臣子還陷在這曼妙的身法之中，卻聽皇帝持酒朗笑：“有酒何須眠！今日良臣佳事，無不令人心生快慰。朕初登大寶，諸位愛卿齊心輔助，無不令朕心生感激?！笔掜y曦見群臣紛紛停下私語看過來，起身舉杯道：“僅此杯酒，一愿天地和樂，大燕年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二愿百姓富足，安居樂業(yè)。三愿新政順利，益民百年！”朝臣在御座之下齊聲附和。

聽出皇帝話中話的大臣拿起酒杯前來恭祝聞丞相，將他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聞靜思此時此刻沒有推拒的道理，只好全盤接受，酒到杯干。蕭韞曦笑呵呵地看了一會兒，小聲吩咐木逢春道：“給丞相備上解酒湯?！笨吹饺巳和獾穆勗市萃^來的臉色有些嚴肅，無端一笑，叫了木逢春回來：“你再去問問聞大人，當年說的話算不算數(shù)？”說罷，就著聞允休犀利的目光夾起塊肘子rou吞下肚去。

木逢春辦事迅速牢靠，不過幾口rou菜，便來回報：“聞大人回陛下，只要丞相應(yīng)允他無話可說?！?/br>
蕭韞曦笑笑：“嗯，知道了?！痹偃タ匆褲M面通紅的聞靜思，心中卻道：“靜思何曾拒絕過我，聞老若是懂他定不會提這樣的條件。”他勢在必得，也無意再等，看聞靜思已經(jīng)醉得臉上沒了表情，便知時機已到，端起酒杯驅(qū)趕開他身旁的臣子。這時，御花園外燃起了煙火，飛流直上九霄云層，爆開一朵朵五彩繽紛的火花，吸引了群臣的目光。

蕭韞曦默默地站在聞靜思身側(cè)，鼻內(nèi)是酒香衣香人香，熏得他九分癡迷一分沉醉。聞靜思頭一回被灌下那么多酒，身上頭顱火燒般難受，兩耳嗡嗡直響，眼前煙火燦爛，在他眼中卻是一片朦朧之色，看不分明。手上忽然一緊，身前靠過來一個溫?zé)岬娜梭w，聞靜思下意識抬頭去看，恰巧撞入一雙飽含笑意的堅定的眼眸。此刻，爆竹聲、贊嘆聲、心跳聲一瞬間再也聽不見，只余手中一捧溫?zé)?，與耳邊堅定溫柔的承諾：“靜思，一元始興，朕定會讓你看到一個太平盛世。”

蕭韞曦走進寢宮已是子時過半。木逢春從室內(nèi)輕步出來迎接，伺候著脫下狐裘，將繁重華貴的袞冕一層層整齊地撐掛在寢宮外的青綠山水屏風(fēng)上。蕭韞曦心情極好，眉梢眼角唇畔都是掩飾不住的歡愉，何況他也無意去掩飾。

“靜思如何了？頭一回被人灌酒，可吃了不少苦罷。”

眼前這位看著長大，看著化龍的帝王，此時如一個平凡的男子，流露出即將與心愛之人共度良宵的激動與歡喜來，木逢春｀心里不由也跟著高興：“陛下，丞相早先吐過一回，漱了口后喝下解酒湯就睡了。奴婢怕丞相夜里難受，已備下湯藥溫水布巾一干用物，伸手便可取?！?/br>
蕭韞曦點了點頭道：“對這滿室紅妝，他就沒說一句話？”

木逢春笑道：“奴婢怕丞相問起不好回話，來時就將燭火熄剩了殿外幾盞，室內(nèi)昏暗，丞相酒醉看不清的?！?/br>
“還是你狡猾?！笔掜y曦笑笑，將臉口手洗漱干凈，丟下布巾就要去往內(nèi)室，耳聽木逢春輕輕喚了聲“陛下”，又停下腳步。年老的內(nèi)侍難得一句話在舌間轉(zhuǎn)個半天，最后還是蕭韞曦出聲安撫：“你放寬心，靜思對朕有情在心，朕便不會沒有把握?！?/br>
木逢春只好道：“奴婢侯在偏殿，奴婢告退?！?/br>
看著木逢春靜靜地退出門外，關(guān)上房門。蕭韞曦?zé)o聲地嘆了口氣，對別人他自是一幅志在必得的樣貌，可心中仍有幾分顧慮，若非如此，也不會慫恿諸臣向聞靜思灌酒了。

蕭韞曦走近內(nèi)室，一豆燈火溫暖了一室的喜慶。床帳低垂，沉香安神，火墻的熱氣熏得人昏昏欲睡。他撩開一側(c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