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靜心實在放心不下，也跟著鉆入車廂，不料里面還端坐著一個男子，頓時吃了一驚，仔細(xì)一看才認(rèn)出是曾經(jīng)照顧過兔子的徐大夫，不由疑惑道：“徐大夫也懂得給人瞧病么？”

聞靜思尷尬地坐在一旁，不知如何解釋。徐謙哈哈大笑起來，笑聲竟是十分愉快：“聞小姐，在下是去禹州拜訪故友，回程路上碰到令兄，正好盤纏用盡，就跟著回來了?！闭f罷，朝聞靜思偷偷眨了眨眼。

聞靜思如何不知其意，只好點點頭糊弄過去。聞靜心無意深究，坐在兄長身邊問長問短。馬車緩緩駛?cè)刖┏?，吳四控韁十分用心，將車趕得又快又穩(wěn)，只用了兩刻便到了聞府側(cè)門。徐謙婉拒了聞靜思的邀請，獨(dú)自背上行囊回家。聞靜思入門洗凈手臉，來不及脫下狐裘，便急急去往父親的小院問安。聞允休七個月不見長子，多年喜怒不形于色的臉上也掩不住一片欣喜，拉著聞靜思上下打量許久，和聲道：“平安回來就好，平安回來就好?！彼Ａ艘煌?，忽然指著狐裘問：“我怎么不記得你有這件裘衣？”

聞靜思微微一怔，心底大呼不妙。他自認(rèn)不會讓父親誤會自己收受賄賂，可寧王私出殷州，卻不能為他人知道。正苦思如何解釋，聞允休卻好似看出他的難處，輕笑幾聲讓步道：“阿林他們很是想念你，既然回來了，就多陪陪他們，晚上用過膳，再來我房里和我說說禹州的情況?！?/br>
聞靜思應(yīng)承下來，垂首告退。午膳時和弟妹，林穩(wěn)，雁遲與明珠圍成一桌，他在禹州多依仗明珠傳遞書信，此時不愿他再回到暗處做個無聲無息的影衛(wèi)，又不能對弟妹直言他的身份，便謊稱是新交的朋友，邀來家中與雁遲作伴。幾個弟妹都以他馬首是瞻，雖對這個陌生男子懷有十分好奇，也在漸漸地了解中化作七分感激三分惋惜。

席間，聞靜思得知他不這的這幾個月，家中接連喜事。林穩(wěn)這次會試果然沒有讓人失望，得了二甲十名，現(xiàn)領(lǐng)了翰林院待詔一職。上個月殷州有位知縣平調(diào)禹州，這空出來官位，林顯正在籌謀，如無意外，等寧王公文一到，即可前往吏部辦理調(diào)任一事。這是一喜。林穩(wěn)中了進(jìn)士，托林顯向聞靜心提了親，已得聞允休首肯，走過諸多禮節(jié)，定下婚期，只待明年開春四月，即可迎娶新娘回殷州。這又是一喜。

聞靜思見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心里也欣喜不已，連祝了幾杯薄酒，喝得腮邊一片緋紅。聞靜云看了看林穩(wěn)，又看了看兄長，道：“可惜大哥這次錯過了會試，不然怎么也是一二甲?！?/br>
林穩(wěn)也附和道：“君謹(jǐn)有王佐之才，可惜生不逢時。這一次會試，宗太師門下子弟十有五六入榜，為避人眼目，他只好把其余的世家子弟也收錄幾個，以示公允。我能考中，多是這個緣故?！?/br>
聞靜思放下酒杯，心中直道：“太子一日在位，我便一日與進(jìn)士無緣?！崩^而搖頭笑道：“子均抬舉我了。為百姓謀福并不只有科舉一途，子均走的是大道，我走的是彎路，所思所求都是一樣，無所謂高下之分。”

幾人見他并不執(zhí)著于仕途一道，心里都暗暗稱贊他的豁達(dá)。在座都是親朋好友，善解人意之輩，這一頓午膳，吃得十分舒暢。飯后林穩(wěn)告辭回家，聞靜思被小妹趕去午睡，聞靜林做主將明珠安排進(jìn)雁遲的小院，方便兩人互相切磋。

戌時一過，天又開始下雪。清霜館內(nèi)的木槿落了一枝的雪花，孤苦伶仃，一旁的幾支臘梅，滿枝椏的紅色花朵迎風(fēng)招展，清極而艷。

聞靜思如約來到父親的書房，聞允休將他招到身邊坐下，細(xì)細(xì)地聽他將禹州這幾個月發(fā)生的事娓娓道來。聽到朝廷縮減了賑災(zāi)的糧食，他點了點頭，聽到偏遠(yuǎn)村鎮(zhèn)的農(nóng)夫去城中賣兒賣女，巫覡趁機(jī)裝神弄鬼獻(xiàn)童求雨，卻緊蹙了雙眉，聽到寧王為建昌百姓送糧，面露贊許之色，聽到江淮愿意試著推行種植樹木，涵養(yǎng)水源的辦法，又抿了抿嘴唇，聽長子說到自己病重，雁遲派人尋找徐謙時，更是神色凝重，眼露關(guān)切。直到聞靜思將大小事情一一說完，他才沉思許久，緩緩評來：“百姓無知，乃是教化不足，書院零星，乃是朝廷無心。江淮愿意嘗試革新，也未必有成效，你不可寄望太多。只是我料不到你竟病得這般重，非徐謙不能醫(yī)治，更驚動了寧王暗中探望，倒真有些后怕?！?/br>
聞靜思心中一驚，臉上不由帶出幾分遲疑之色。聞允休見了微笑道：“我說的不對么？”

聞靜思只好如實道：“父親說的對，寧王確實來探望了，我從昏睡中醒來看見他，也嚇了一跳。他私自離開封地，若被有心人知道了，難保不會被太子多加利用，這都是……我的不是?！?/br>
聞允休見他焦慮自責(zé)，不禁哈哈一笑，開解道：“思兒不用著急，寧王手下能人不少，他本人也心思縝密，掩蓋行跡一事定會做得滴水不漏。只是他那件裘衣，通身雪白不染雜色，價值不菲啊。不過禮輕情意重，你要好好保護(hù)自己，切莫讓他再擔(dān)心了?！?/br>
聞靜思頭一回聽父親這樣勸說，雖然心有疑慮，卻也贊同，順從地應(yīng)了聲“好”，話題一轉(zhuǎn)，問起小妹的婚事來。“父親，明年小妹要遠(yuǎn)嫁，我想和父親商量嫁妝一事?！?/br>
聞允休接著他的話題道：“嫁妝我已讓阿林詳細(xì)羅列出來，過幾日給你。你先同我說說，你心里如何想我這一決定？”

聞靜思沉吟片刻道：“父親的決定，也是我的決定。林穩(wěn)在身世人品，學(xué)識名聲上自是無可挑剔，他在京城為官，有林大人指點，若是調(diào)去殷州，史大哥也能看顧一二，可說是十分順?biāo)炝恕！?/br>
聞允休看著兒子講得頭頭是道，微微瞇起眼睛斂去精光，捻著胡子笑出聲來：“思兒心中想的，恐怕是殷州有史逸君和寧王在，阿心必然不會被欺負(fù)罷?！?/br>
聞靜思見心思被父親一語道破，尷尬羞慚地手足無措，滿面通紅，低著頭不敢應(yīng)對。聞允休對這個兒子的不染污濁，純善真摯既欣慰又感慨?！八純耗苓@樣想，才是一個兄長應(yīng)有的考慮，畢竟聞、林兩家不是普通門戶。結(jié)親不能光看眼前兩人的感情，還應(yīng)看到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甚至是終身。林穩(wěn)作為聞家女婿，算是門當(dāng)戶對，他留在京城，與心兒都有依靠的世家，可林穩(wěn)一旦回到殷州本家為官，心兒失去了聞家庇護(hù)，便要依賴她自己的智慧與丈夫的寵愛才能立足異鄉(xiāng)。她年輕貌美，有學(xué)識才華，持家五年十年尚不算難事，可一旦她年華老去，林穩(wěn)抵抗不了誘惑，誰說她不會受到公婆的排擠？丈夫的冷眼？此時，她若是有強(qiáng)大的依靠，夫家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不會就此苛待了她。史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