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都在蕭韞曦掌握之中，假以時日，必能一步步鏟除所有障礙。他從寢宮出來，直接入了禮部的官衙。那值班的官員正在享用夜宵，數(shù)個小菜，一壺清酒，與兩個侍衛(wèi)行拳猜枚，好不歡欣。蕭韞曦在屋外就已聽到唱和的聲音，推門入內(nèi)，一股酒氣撲面而來。那三人聽到動靜，紛紛回頭，見是寧王駕到，一個個心驚膽戰(zhàn)貓著腰前來行禮。蕭韞曦提袖掩住口鼻，皺眉道：“免禮！你將會試落榜的卷子都給本王取出來?！?/br>
那官員俯首稱是，入內(nèi)堂取來鑰匙就去庫房尋找。兩個侍衛(wèi)見事不關(guān)己，小心翼翼地告了辭，一前一后溜之大吉。蕭韞曦推開窗戶，讓夜風(fēng)吹散殘留的酒氣。不過片刻之間，那人就捧著一個卷軸回來，恭敬地遞給蕭韞曦，諂笑道：“學(xué)士承旨林大人吩咐過，若寧王來查會試的試卷，就將這一份呈上。因此微臣將它單獨放開，細心保管，不敢大意，只等寧王殿下來了。”

蕭韞曦冷哼一聲，不置可否。一手接過試卷，翻轉(zhuǎn)至封口處，只見封條上清楚地寫著“戊戌科會試第一百二十號卷四月初十封”，正要將封條撕去，那小吏嘿嘿笑著連忙阻止，輕輕捏著封條的一角，抖動了兩下，竟是完好無損的揭了開來。蕭韞曦也不說話，將試卷放在一旁畫案上，緩緩?fù)崎_。燭光下雋秀的小楷漸漸顯山露水，他十多年來見著這字從幼嫩到成熟到頗有風(fēng)骨，他見過這字給畫題詩，見過這字給書批注，更是見過這字大段大段地敘述百姓的哀苦，豪門的不仁，為官的腐朽。蕭韞曦舒眉展顏，在將來，他還要看著這字在奏章上批注，發(fā)出各項政令，讓這萬里江山，都如他的字一般，沒有污濁腌臜，只有豐神秀骨。聞靜思的卷面十分干凈，一氣呵成，無修無改。答題條理清晰，毫無半句贅言。詩賦文章用詞大氣明麗，時務(wù)策用典恰如其分。蕭韞曦默默的在心中一字一句慢慢讀來，只覺得寫盡了大燕的近憂與遠慮。

那禮部官員跟著蕭韞曦從頭看到尾，不住地拍手稱贊?！罢媸呛靡黄\繡文章！上一科微臣有幸跟隨宗太師整理會試試卷，三甲之內(nèi)也見不到這樣的好才思啊?！焙龆秩f分感慨道：“只可惜敗就敗在一字之誤，犯了父諱，被林大人取消了成績。”

蕭韞曦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將一張卷子從頭至尾連看三遍，才一字一字地去尋那個“父諱”。果然在答第一道時務(wù)策時，有個整整齊齊的“允”字。他盯著這個字良久，腦中紛亂異常，直到身旁的官員再三呼喊才回過神。將試卷慢慢收卷起來，看著封條被重新貼好，一言不發(fā)地走出禮部官衙。

木逢春一直在宮門外恭候，見蕭韞曦雙眉緊蹙地出來，知他心情不佳，小心伺候他登上馬車。聽著馬蹄得得，車輪轆轆，不禁憂心道：“王爺，皇上那邊是不是碰了釘子？”

蕭韞曦自從上了車，就袖手靠在車壁上閉目沉思，聽見心腹問起，搖頭嘆道：“我終于明白為何父皇放權(quán)于我處理此事，乃是為了靜思處的誅心之舉啊。恩威并施，我離父皇，差得太遠?！?/br>
木逢春見他滿臉疲憊，心中大痛，想出言安慰，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馬車緩緩行走在街道上，縱然只有三五個隨行的護衛(wèi)，車身外飾華貴精美，也使得路人紛紛避讓。車角的風(fēng)燈淡淡地一抹蒼白，在繁華的街市上更是黯然無光。臨街樓上有客居的學(xué)子，敞開了窗，搖頭擺腦地對月朗誦：“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殷州的消息自蕭韞曦回來之后，便在京城傳揚開來。各種流言紛紛攘攘，有說馬慶平后院的妻妾孌童近百人之多，有說師爺刺殺之舉實為嫉妒之下的情殺，有說馬慶平與手下貪污了半個國庫。過了幾日，寧王貼了公榜，撇去馬慶平背后的權(quán)貴不談，將他與手下官員貪贓枉法，買官瀆職之事說得一清二楚，這才止了流言蜚語。聞允休事先與蕭韞曦通了氣，上折皇帝時，只寫馬慶平死于師爺仇殺，而師爺逃亡路上銷聲匿跡，刑部已發(fā)下海捕通緝榜文，快馬加鞭送至各個州郡。

五月底，史逸君接到吏部下發(fā)的上任公文，雖是窮鄉(xiāng)僻壤的一個知縣，卻是全新的開始。史逸君臨走前一晚，在詩琴坊雅間設(shè)下小宴請來三五知己話別。聞靜思第一個到達，敲門入內(nèi)，只見史逸君跪坐在次位上翻看一本小冊，主位空置，窗前立著一道清瘦的人影，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含著笑意凝視過來。聞靜思心中一動，竭力按耐下翻涌而起的思念，躬身致禮道：“寧王安好。”

史逸君合攏書冊笑道：“阿思來得正好，快來嘗嘗王爺從殷州帶回的屠蘇酒。”

聞靜思在他身旁坐下，連忙道謝，接過遞來的酒杯。酒液清澈明亮，淺淺呷飲，入口芬芳綿長，入腹溫軟暖和，十分甘美，不由抬眼去瞧蕭韞曦。剛才沒有留意，如今細細看來，離上次見面時，竟瘦了一圈，可想而知他在殷州的勞心勞力。史逸君見他眼帶憐惜之意，又見蕭韞曦也是笑意吟吟，暗中偷笑不已，忍不住打趣道：“阿思，回神回神，不過幾個月未見寧王，怎么弄得像數(shù)年未見一般失魂落魄的?！?/br>
聞靜思大是尷尬，忙低下頭去，耳頸泛起薄薄的一層粉色，燈火一照，別樣的溫潤動人。蕭韞曦笑意更深，在主位上坐下來，溫聲道：“靜思想我不想，我不清楚。我卻是相思成災(zāi)，夜不成眠啊。”

史逸君朗聲大笑道：“這就是‘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啊！”聞靜思臉紅更甚，既覺得聽著心酸，又怪蕭韞曦胡言亂語。這時，樓梯傳來腳步聲，正是另幾人到場，無意中給聞靜思解了圍。

好友相見自是分外隨意，好友別離也當(dāng)比他人傷感。這幾人都是心胸寬廣，闊達坦蕩的君子，言談間雖有離愁別緒，更多的卻是對為民盡責(zé)的殷殷叮囑。酒過三巡，月上二更，幾人便陸續(xù)告辭了。聞靜思被史逸君挽留至最后，兩人無言對坐，史逸君一杯接著一杯灌酒，聞靜思看了片刻，伸手按住酒壺勸道：“史大哥，多飲傷身?！?/br>
史逸君神思恍惚中松開壺把，雙目直直穿過聞靜思的身體，落在左側(cè)最后一位上，惋惜道：“阿思，我第一次見清漣，便是在詩琴坊。那夜他就坐在那兒，衣袂鮮艷，琴韻清婉。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多飲傷身’?！焙龆鴳K笑道：“阿思，你是不是恨我此生負了他?！?/br>
聞靜思不料他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見他面露沉痛之色，想是觸到心中痛處，略頓了頓，才溫聲道：“驟然收到你的喜帖，確實讓我吃驚，心里也曾怪罪過。但清漣那樣愛慕于你，又